院士朱之悌培育出三倍體毛白楊 林紙結合一體化夢想成真  

    從世界造紙業的歷史和現狀看,誰擁有原材料,誰就擁有紙業的明天

    建國50多年來,中國相繼摘掉了“洋油”、“洋鐵”依賴進口的帽子,而“洋紙”依然頂戴頭上。極度匱乏的森林資源,生長週期長的老樹種制約著中國造紙業的發展。中國造紙原料的93%是污染嚴重的草漿,木漿只佔3%。這樣,每年進口木漿需16至18億美元。1998年竟達117億美元,接近一個三峽工程的建設投資。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林業大學教授朱之悌耗15年心血,默默培育出新品種“三倍體毛白楊”(以下簡稱三毛楊)。五年成材的三毛楊改寫了傳統之説“十年樹木”,使50年紙上談兵“林紙一體化”不再是空談,進而結束“洋紙”的歷史。近年,73歲身患癌症的朱之悌又在為“白楊科技,黃河紙業”的産業化,這一朝陽事業盡撒夕陽余暉。他晚年心願:“在有生之年看到三毛楊成為國産紙,否則死不瞑目。”

    ■“培育新品種,改造大自然”

    三毛楊是一項染色體細胞工程的科技成果,其染色體數由原二倍體的38根增至57根,成為基數19根的三倍。故名三倍體毛白楊。特點:速生。

    朱之悌在北京林學院、莫斯科林學院讀書期間,他導師預測了“毛白楊可以走雜交三倍體的道路”。“文革”前,朱之悌圈定了這項非常規研究——“三毛楊育種”。然而,他研究的春天遲至1982年。鋻於耗紙鉅額,國務院多次指示國家科委和林業部儘快解決造紙木漿原料難題,爭取早日自給自足。受命攻關“毛白楊短週期工業用材新品種選育”課題的朱之悌決定採用回交染色體部分替換和染色體加倍的方法獲得異源三倍體毛白楊新品種,達到速生。

    1982年,朱之悌率夫人及同行林惠斌教授和學生在山東省冠縣進行三毛楊育苗實驗。1983年冬天,他們將從山東、河北、河南等地採集的不同種源的數百株毛白楊花枝帶回溫室。一年時間,住在隔壁的朱之悌與毛白楊共星辰。朱之悌説:“不要強調什麼辛苦,是自己的選擇嘛,幹得越好付出也就越多。”1950年,朱之悌選擇讀林業,是受史達林改造大自然和米丘林“我們不能等待大自然的恩賜,應該向它索取”的影響。朱之悌立志“培育新品種,改造大自然”而埋頭一生。埋頭15年培育出6個新品種,朱之悌説自己算是幸運的。幸運來自蘇聯導師的告誡:“一輩子就搞一個樹種,不要換,越換越出不了成果。”

    1984年春,朱之悌帶著3萬顆預期經過染色體替換和加倍技術改造過的種子走出溫室。然而它們是不是三倍體,5年能否採伐,能不能造紙,前路是更為艱難的測定試驗,成敗難卜。結果,3萬顆種子只長出6500棵苗,科學家朱之悌做好苦戰準備。沒有準備的來自科學之外。

    ■“朱教授是個財神”

    當初,冠縣歡迎朱之悌,“我們請來了一個財神”。然而他們忽略了俗話“十年樹木”,尤其不知育種更為漫長。幹部對朱教授不知驢年馬月才能搞出來的新玩意兒失去耐心。尤對眼前付出“出地出工出勞力沒得到報償”使他們覺得“虧大了”。生産生活空間的愈發狹迫,使教授朱之悌開始承受一種感覺“像個要飯的”,“老麻煩鄉親們,對不住大家”。春節,苗圃只有四個人,喂馬的、打更的和朱之悌夫婦。“那些年過的是農民般的日子。”林教授説。

    1986年,朱之悌形容身處環境“茫茫黑夜”,欲辯無言的書生將被擠對出這片土地。他默默堅守,相信“會有一個結局,只要給我時間”,然而短識的人等不得。1987年,距冠縣相隔70公里的河北省威縣縣長李嵐鎖誠邀朱之悌:“我有土地、勞力、技術員,您要什麼,我們全力提供,我們來個教授+縣長的合作,共幹一番事業。”李嵐鎖認定“朱教授是個財神”。茫茫黑夜中的光亮,朱之悌攜250個係號的苗子移師威縣,一呆13年。

    1991年,三毛楊苗子批量繁育出來。此時,河北省林業廳下達威縣6萬畝“豐産林”任務。朱之悌興奮,想像6萬畝三毛楊的壯觀景象,“一大片林子,葉子遮天蔽日……”然而,他被告知,林業廳只準種指定樹種,否則扣發造林經費。朱之悌不明白“種樹也要分你的我的,受損的還不是國家和老百姓。一個決策上的失誤要造成多少損失?!”慶倖的是,務實的農民自己掏錢種在自家地裏。三年後,農民指著老白楊説:“當三毛楊的孫子都不配。”威縣三毛楊成為豐産的樣板。

    ■50年“林紙結合”的口號,朱之悌扎紮實實種在地上

    1992年9月,朱之悌弟子康向陽在顯微鏡下看到了有57條染色體的毛白楊細胞核。為這一天,朱之悌夫婦和他們的學生走了12年。從6500棵苗子中圈定淘汰,淘汰圈定,直至煉出6個最有希望的係號。朱之悌感慨:“有時從媒體上看到,三五年就出一個新品種,不知道真假,不知道能否接受時間和大自然檢驗。”

    三毛楊材積比傳統毛白楊大三倍,木纖維長1.28毫米,最大葉片50公分。當年出圃,一年成樹(高3至5米),三年成林,五年成材(高14至16米)即可輪伐。它是短週期造紙造板的理想原料——白度高、污染小、纖維長、成材快。朱之悌用五年樹木的神話改寫了十年樹木的俗話。接著,朱之悌又攻破了毛白楊育苗繁育難關。“多圃配套系列育苗”使繁育系數從1原株始,3年擴繁至100萬株。

    50年“林紙結合”的口號,朱之悌扎紮實實種在地上。它為黃河中下游地區木漿木片生産提供了原料。1993年起,朱之悌遊説于黃河中下游的官員和農民,作技術報告、開座談會、田間示範,讓大家早種多種,改善生態、脫貧致富。

    1995年,朱之悌將“三倍體毛白楊育種”報告上交林業部。林業部立項為八五加強項目。1998年1月16日,林業部組織22個專家對三毛楊進行國家驗收。驗收鑒定:“三倍體毛白楊育種研究專題在選育出的三倍體數量上,應用推廣的規模上,木材增長的幅度上都處於國內外研究領先水準。”該年,朱之悌獲國家科委“全國科技成果産業化推廣金橋獎”。

    ■“我個人頂著榮譽有什麼用?榮譽要成為生産力”

    1999年,朱之悌當選工程院院士。人稱朱之悌“三毛楊之父”。對科學家而言,此時朱之悌功成名就。如果就論文發表,拿到獲獎證書止,科研生命到此落幕也屬正常,但朱之悌説他的落幕是要看到林變成紙,他強調“國産紙”。“我個人頂著榮譽有什麼用?”朱之悌要將榮譽變成生産力。他測算:“1萬畝苗圃生産1500萬株樹苗,1500萬株樹苗造15萬畝林,5年後,可生産150萬立方米木頭,相當於生産50萬噸木漿所需原料。”他展望“今天的苗子,明天的林子,後天的廠子”,1:13:100的增值,巨大的生産力。

    果然,朱之悌真成了李嵐鎖當年看準的財神。三毛楊已成為威縣的巨大生産力。該縣60%以上的農民靠向全國銷售三毛楊苗子致富,一年創收2000萬元。山西曲沃縣人口21萬,1994年始,每人平均10株三毛楊,210萬株年均收入1680萬元。先栽先富,陜西大荔縣農民趙義民個人種三毛楊2000畝,一年創收幾十萬元。河北、山西、河南三省栽種的三毛楊現已逾億株。種樹是左腿,消化這些樹即辦紙廠是右腿,左右開弓,越走越富。

    走過早期“要飯般的日子”,朱之悌自信:“現在情況相反了,會有人聞著飯味來找我的。”就在朱之悌積極尋找“右腿”時,2000年1月,他感覺身體不適。醫院診斷結果:肺癌。林教授説此病出處“勞累和憋悶拖垮了他。他就是這麼個人,心裏有話憋著,默默地幹”。科學家在將其科研成果轉化生産力過程中,“一根筋”的他們面對社會“無數條染色體”時,往往顯出應對的笨拙和窘迫。科學之外的荊棘,消磨著他們有限的時間、心思和精力。林教授説:“我們是很‘笨’的人,我們又是很幸運的。”朱之悌點頭同意:“我有‘三福’——弟子、家庭、毛白楊。”不幸的是,多少書獃子受荊棘羈絆夭折途中或忍受路漫漫。朱之悌嘆惋“科學技術變為生産力的過程太緩慢了,緩慢的原因多受人為牽制。”但他也認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朱之悌3月手術,5月出院。出院時,醫生對朱之悌夫婦説:“找個環境好一點的地方療養療養。”林教授苦笑:“我們去哪療養呢?”6月,山東兗州太陽造紙廠廠長李洪信從《商情》雜誌上看到朱之悌和三毛楊。李立刻抓住這一商情。朱之悌顧慮“我現在是個病人,還在吃藥……”李承諾“保證朱教授在一個好地方把病養好”。當月,朱之悌住進青島軍區療養院,良醫呵護,中藥調養。在朱之悌指導下,李洪信和陳文俊總經理種了5000畝三毛楊。此氣魄猶如一劑良藥,一掃朱之悌病中頹氣,他欣慰亢奮。與此同時,山東高唐紙廠廠長李洪法和28歲的楊虎、胡曉麗夫婦也沒錯過這一商情。楊虎善經營管理,胡曉麗碩士畢業于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主攻三毛楊。一個月內,他倆考察了華北紙業,看到一包包滿是洋文的紙漿,認定既是生態林又是經濟林的三毛楊是朝陽産業。“誰擁有原材料,誰就擁有紙業的明天”。經營+技術,兩個年輕人辭職浙江拜師朱之悌門下。僅一年多,建起1萬畝苗圃,造林4萬畝,200多職工的“泉林紙業育苗公司”成立。朱之悌用湖南俚語比喻他與李洪信、李洪法、楊虎戲劇性的相遇與合作是“一個尋鍋補,一個要補鍋”。另一個“要補鍋”的是湖南常德造紙廠。湖南省長意欲將三毛楊做該省支柱産業,因而一開工就是5000畝。還有山西襄汾紙廠。朱之悌堅信“只要有10家年産50萬噸至100萬噸的大紙廠用三毛楊造紙,洋紙的帽子摘定了”。

    28歲的楊虎豪氣沖天,嫌發展的速度“太慢了”,因為兩頭著急,一頭是他和紙廠,另一頭是農民。

    去年,高唐縣10個鄉鎮的六七萬農民在自留地裏栽種了三毛楊。苗子由楊虎無償提供。講究實惠的農民接受三毛楊,是因為種三毛楊(年收入1000多元)比種糧食多三倍價錢,也是三倍體。公司與農戶簽的合同是5年回收木頭,即農戶買苗,紙廠買木頭。楊虎計劃營建萬畝大苗圃,每年造15萬畝人工林以支撐輪伐。他的種樹理論“越砍越多”。

    ■“不看到三毛楊變成國産紙,我死不瞑目”

    2001年3月25日,朱之悌致信朱鎔基,談了三毛楊儘快産業化的設想。“三毛楊對加快北方生態建設,在黃河中下游建立速生豐産的工業用材基地具有重大意義。”4月19日,朱鎔基批示有關部門,紙漿原料是個大問題,研究開發工作必須抓緊。

    國務院研究室副主任楊雍哲《關於加快推廣三倍體毛白楊的調查報告》中寫了他的抓緊思路:“以白楊科技創造黃河紙業,以黃河紙業帶動整個中國造紙業的振興!”如今,楊雍哲紙上的綠色畫面正變為實景——從山西偏關到山東東營2000公里、77萬公頃的三毛楊構成黃河綠色長廊。

    據新華社北京3月14日電:“朱鎔基參加人大湖南團討論,代表們在談到水源豐沛的洞庭湖適合種三毛楊時,朱鎔基説:‘國家有能力辦這件事,要趕快做。要加快退耕還湖,把湖南真正綠化起來,這樣既可以發展樹苗産業,帶動農村結構調整,還可以改善生態環境。毛白楊林子造好後,可以促進産業化建設。’此話傳至朱之悌,好心情讓他反覆念叨:‘總理惦著三毛楊,三毛楊應該爭氣!’”

    朱之悌寄希望有關部門惦著三毛楊,使朱鎔基的話快快落實田間地頭。

    現居高唐的朱之悌自嘲為“孟嘗君的食客”,孟嘗君指28歲的楊虎。記者不以為然,糾正“孟嘗君是您,招賢納士”,飯桌上的朱之悌一笑,不置可否。楊虎介紹,朱教授每天只有吃飯、睡覺,別人拉他散步時才離開書桌。他工作時間非高齡人能承受,況身患癌症。楊虎坦言自己受利益驅動拼命幹,朱教授圖什麼呢。73歲的朱之悌説他惟一圖謀“上蒼再賜他5年。雖然手術後沒復發,但也是有了今天沒明天”。他要看到輪伐的那天,看到國産木漿生産出來的國産紙,從而結束洋紙的歷史。“不看到三毛楊變成國産紙,我死不瞑目”。

    朱之悌讓楊虎安排他每天去試驗田兩小時,他琢磨讓三毛楊的生長週期再短些。已是朱之悌博士生的胡曉麗感慨“跟朱先生學技術易,學精神難”。比如這樣的小事,院士打車全額報銷,而朱之悌從來選擇1.2元,拒絕1.6元。林教授重復先前的話:“我們這代人很‘笨’。”

    文/李彥春

    ■採訪手記:

    朱之悌喜楊樹,厭柳樹,言垂頭喪氣的。以茅盾散文《白楊禮讚》言朱之悌,橫豎貼切。

    “白楊樹,那是力爭上游的一種樹,筆直的幹,筆直的枝。這些雖在北方風雪的壓迫下,卻保持著倔強挺立的一種樹,哪怕具有碗來粗細吧,它卻努力向上發展,高到丈許,二丈,參天聳立,不折不撓,對抗著西北風。

    “白楊不是平凡的樹,它在西北極普通,不被人重視,就跟北方的農民相似,它有極強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壓迫不倒,也跟北方的農民相似。我讚美白楊樹,就因為它不但象徵了北方的農民,尤其象徵了今天我們民族解放鬥爭中所不可缺的樸質、堅強,以及力爭上游的精神。”

    《北京青年報》2002年3月29日


無污染造紙法在我國誕生
浙江76%的造紙原料是廢紙
江澤慧:中國林業可持續發展面臨四大挑戰
我國林業將實行全方位對外開放
我國造紙業亟須“強筋健骨”
中國木材從哪兒來







版權所有 中國網際網路新聞中心 電子郵件: webmaster @ china.org.cn 電話: 86-10-68326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