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珠高速公路湖南嶽陽出口處原來有一塊“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標示牌，現在已經消失。

聯想起最近住房和城鄉建設部（下稱“住建部”）和國家文物局聯合下發的一個通知，有當地人認為“撤牌”是不祥之兆。因歷史文化名城保護不力，八個縣市被兩部門通報批評——除了岳陽還有山東省聊城市、河北省邯鄲市、湖北省隨州市、安徽省六安市壽縣、河南省鶴壁市浚縣、廣西壯族自治區柳州市、雲南省大理市。

連日來，《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前往八地調查發現，多個歷史文化名城核心區域出現了文化遺産與商業地産的“親密融合”，“舊貌變新顏”的背後不乏開發商的大手筆。以岳陽為例，岳陽樓所在的核心區已經在當地政府的多輪規劃中遭到遞進式破壞，一些街區在修復的名義下被推倒重建，取而代之的大量倣古建築背後大多有商業開發的影子。

其中，央企中國保利集團公司控股的保利房地産（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在當地已經耕耘多年，“古街區貫穿其中”成為其開發的一處商業地産的賣點。

目前，這些歷史名城的一些商業開發是否存在違規行為還有待調查，但如此“破舊立新”早已引起學術界擔憂。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專家委員會副主任、住建部城鄉規劃督查組組長曹昌智對本報記者表示，已經有地方政府表示會遞交整改方案，但還不知道具體行動和最後修復情況。根據上述兩部門通知，整改情況要於今年8月31日前上報。

曹昌智説，如果不按規定整改和補救，就會摘掉他們歷史文化名城的帽子。

“破舊”

漫步在如今的岳陽古城，亦古亦今。

翰林街，原是一條晚清風格的古街區，因清代一位叫黃秀的翰林出生於此地而得名，街道全長近300米，至盡頭可達頗有名氣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岳陽文廟。

如今，這裡成為保利·洞庭東岸的一處景致。由保利地産開發的保利·洞庭東岸佔地96.6畝，總投資4億元，是集多功能于一體的綜合性商業步行街。

根據保利地産的推介，這座商業地産不僅翰林街橫貫其中，而且北臨岳陽樓、東與岳陽文廟相接。

作為這條步行街的鄰居，岳陽樓和岳陽文廟都是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些古跡是岳陽1994年籍以獲准成為國家第三批“歷史文化名城”的核心資源。

在為岳陽贏得“歷史文化名城”稱號前的上世紀80年代，岳陽樓進行了一次大修。與此同時，在岳陽樓對面，復建宋代文化藝術鼎盛時期的樓前街（又稱“倣宋街”）。國務院《歷史名城管理條例》規定：歷史名城應當有2條以上歷史文化街區，因此，與岳陽樓毗鄰的翰林街、塔前街、樓前街等街區被納入了申報。

在岳陽市政府“申報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岳陽城區古跡分佈圖》中，重修倣造的樓前街歷史街區與岳陽樓並列標示，並最終獲得認可。

2003年1月，湖南省政府批准岳陽市政府《關於要求審批〈岳陽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的請示》報告，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隨意變更規劃，對規劃的重大變更及規劃的強制性內容的變更，必須按法定程式報省人民政府批准”。

然而，樓前街近年來屢遭拆遷騷擾。2004年，以修路為由，樓前街的兩棟建築被拆除，但始終未見修路。2006年4月，以修沿湖大道及其配套工程為由，樓前街被列入岳陽市拆遷對象。2008年，當地提出修建樓前廣場，樓前街再次面臨拆遷。

樓前街的一些居民認為，修路、修廣場背後的本意是要將這條街拆除後進行商業開發。

2010年，有樓前街居民將相關投訴信寄至住建部。

本報記者在樓前街看到，這條曾經為岳陽乃至湖南標誌性的歷史文化商業街如今破敗不堪，多數商戶被斷水斷電，關門閉戶，垃圾成堆，已經拆除的建築猶如一道厚重的傷疤。

一名參與過《岳陽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下稱《規劃》）制訂的人士分析，樓前街作為倣古街區最終被認可成為岳陽樓景區的核心組成部分，可能“誤導”了某些人，認為只要做成古典的樣子，就不叫破壞，這為後來岳陽市歷史文化街區遭受多次成建制式破壞埋下伏筆。

“立新”

保利地産的開發和岳陽文化古跡的變遷存在時間交集。本報記者調查了解到，2003年，岳陽著手策劃岳陽文廟特色文化景區建設項目，隨後交由保利地産開發，內容包括翰林街在內的近11萬平方米土地整體規劃開發和文廟的擴建修復等。

保利·洞庭東岸的項目正是在此後開發。公開的樓盤推介資訊顯示，這裡由12棟6~8層花園洋房和4棟臨街商鋪組成，是岳陽樓旁唯一的大規模、低密度的高檔社區。

保利地産年報顯示，保利·洞庭東岸項目2011年還處於在建狀態。根據保利地産網站資訊，目前該項目住宅已售罄。

貫穿保利·洞庭東岸的翰林街如今已經面目全非。

本報記者看到，這條曾經的老街如今鮮亮而現代，唯一能夠讓人與古跡産生聯想的是位於入口處的一段數米長的舊城墻，但銘文顯示，此係在拆除舊城墻後用原來的磚塊重新修砌。有媒體援引岳陽文廟管理人員的話稱，保利公司在文物保護單位的干預下，退讓了一點，把翰林街的外墻做成了倣古式樣。

這條街主要集中了餐飲、服飾、網吧、按摩等門店，接受採訪的店主均表示“生意不好”，2006年時，這裡的房價達到每平方米5000多元，是岳陽當時的“樓王”。

保利地産稱，這個項目將成為岳陽市未來之新市中心，而且是配合岳陽市文化興市的戰略目標。但本報記者發現，作為古跡核心之一的岳陽文廟如今卻只是孤立在新小區的一側。

與翰林街隔路相望的汴河街同樣顯得熱鬧華貴。汴河街位於岳陽樓主樓後側，兩者相距不過百餘米。資料顯示，汴河街全長300余米，總建築面積18000平方米的汴河街，是目前國內倣古建築面積最大的傳統風貌商業街。這是一條完全新建的倣古商業街，于2007年9月開街。

遞進式破壞

岳陽的歷史文化古跡一直處於不斷被修改、調整的境況，而順著時間的線索，卻令人驚訝地發現已然形成了一條遞進式的破壞鏈。

在獲得“歷史文化名城”稱號不久，岳陽市政府就開始著手新一輪的“修復”與“開發”。

2007年，重新修建的岳陽樓新景區亮相。岳陽樓新景區的建設是岳陽市成為“歷史文化名城”後首次大規模的開發重建。

這種建設令市民不解，“如果説重修或者仿製是為了還原歷史，為什麼已有的古跡還要拆除破壞？”

“（當地）政府可能是好心辦壞事，本來可能是想保護性修復和維護，但一旦與‘開發’掛鉤，就都變味了，變成了一次又一次成建制式的破壞。”前述曾經參與過制訂《規劃》的人士説。

這不是岳陽第一次因歷史文化名城保護不力而被要求整改。這在此次通報批評前不久的2012年7月，總投資將達400億~500億元、岳陽有史以來最大城市建設項目之一——洞庭新城項目宣告啟動，計劃8年時間完工，該項目位於岳陽老城區。而作為保存較為完整的岳陽曆史文化街區的塔前街，就在洞庭新城項目的規劃範圍內。

湖南大學建築學院副院長柳肅曾對媒體表示：“岳陽只重視保護幾座單體的文物建築，比如岳陽樓、岳陽文廟、慈氏塔，不太注意保護歷史文化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