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華北有一個世界最大的人工林場叫塞罕壩機械林場,從1962年建場,55年已造林112萬畝。
當年的壩上
林場建設初期是艱苦創業的造林階段,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林子長起來了,防火成了林場工作的主要工作內容,上百萬畝成方連片的人工林,如果這裡發生一點火災,後果不堪設想。
塞罕壩的光榮創業史離不開這裡的護林員,這是生活、工作在高寒地區的塞罕壩林場中最艱苦的工種。
清明節前夕,我迎著冬日殘雪來到塞罕壩林場總場千層板林場裏陡林子望火樓採訪。
望火樓孤零零地矗立在海拔1900多米的山頂上,從遠處看,望火樓像一座“炮樓兒”在雪原上特別顯眼,這是護林員夏煥新工作和生活交融在一起的地方。
冬天的壩上
呼呼的白毛風帶著雪粒撲打著“炮樓兒”,讓人內心突襲過一陣淒涼的震撼,周圍幾十公里的山裏,一兩個月也不見一個人,陪伴護林員的只有淩厲呼嘯的山風。
望火樓,是在林區的山頂上建的一處處的多以磚石結構為主的簡單建築,這在北方林區多見,主要任務是承擔林區防火監測任務,一座望火樓人工瞭望的任務要高達十幾萬畝。
陪同我們採訪的林場場長劉海瑩告訴我,作為護林員,最具挑戰性的是到遠離人煙的望火樓上工作,一天兩天很新鮮,但長時間堅守談何容易?
在林場,一般在一座望火樓上多安排兩個護林員,後來為了工作和生活上的方便就安排一個護林員和他的家屬,林場支付護林員一半工資給護林員的妻子作為報酬讓他們共同防火。“夫妻望火樓”就成了塞罕壩的“創舉”,通過多年實踐的探索,這種效果很好。
當年的職工住處
我們一行登上陡林子山頂,一路上深深淺淺的雪窩排布在山石突兀的小路上,窄的地方只容下一隻腳,深的地方雪有半米多深,淺的地方又硬又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登上了山頂,夏煥新和他的老伴王坤霞早早地在望火樓下等我們,兩位年屆花甲的老人見到我們,臉上笑開了花。
夏煥新的工作崗位
此時,我感悟到,望火樓雖然是孤獨的,但也是溫暖的,對護林員夏煥新和他的老伴來説,這就是他們的家。
正午時分,山頂上的氣溫零下二十多度,五、六級的寒風夾帶著落葉松上的殘雪無情地敲打著我們這些外人,把我們逼進了共三層10米高佔地不到20多個平方米的望火樓內。
狹小的空間不足10平方米
居住、工作合二為一的小房間割去瞭望火樓一層的半個圓,另外半圓被廚房和一個小過道分割了去。
在這個不足10平方米的小小空間裏,一張鐵架子雙人床、一張兩個小抽屜的破舊辦公桌、一把靠墊已經破裂的椅子,幾紙箱簡單的生活用品,一台信號不甚清晰的電視機、一部電話、一個望遠鏡、一個記錄本,就是夏煥新在望火樓上10年工作積累的全部家當。
今年已經59歲的護林員夏煥新在這座山頭上防火瞭望10多年了。1986年夏煥新成為一名護林員,2004年他登上望火樓。這個望火樓是在塞罕壩上海拔最高的望火樓,老夏和老伴王坤霞在望火樓上是沒有工作時間可以劃分的,他們沒日沒夜地在這守護著,每隔一小時就要向林場值班室報告看護情況。
防林員上下山異常艱難,這是護林員在雪窩中背糧上山
在塞罕壩上,護林員防火期上了山,大半年就難得再下山,一是上山防火就不允許下山,二是不方便——上下山一次太難了,甚至大部分時間因為積雪太厚太深根本下不了山。
每年老夏和老伴在望火樓上守護的時間要超過七個月,山下的老家,像是他們每年休假時落腳的旅店,而山上這座孤獨而艱苦的望火樓,倒成了他和老伴相濡以沫“家”。
塞罕壩林場有林地面積112萬畝,森林覆蓋率達80%,林木蓄積量1012萬立方米。如今林場已成為集生態公益林建設、商品林經營、森林旅遊和多种經營于一體的全國最大的人工林林場。林場所在地冬季漫長,積雪時間長達7個月。每年平均6級以上大風日有兩個多月,零下20攝氏度以下的低溫天氣達4個多月。在這種條件下,森林防護工作十分艱難。
連續10多年,夏煥新和老伴的春節都在望火樓上度過,“闔家團圓”這樣的字眼,對於夏煥新這種用時間換取森林安全的護林員來説,無疑是一種奢侈的存在。
老夏告訴我,他眼力好,對陡林子這一帶地形和林情瞭如指掌,“不能漏報,不能謊報,更重要的是彙報必須準確地點。報錯一個溝岔,山下面的人可能就跑錯一個梁子,一下子就是十里八里的,誤了時間損失可就大了。”
林區防火管理系統很嚴格,不管過去是傳統的人工監測,還是今天的衛星監測,十多年來,對於夏煥新來説,防火的工作方法沒有區別,他從不敢絲毫放鬆,“一眼照不到可能就毀了這林子呀”。“我們在山上要會分清哪是煙,哪是霧。煙是青的霧是白的。”諸如這樣的防火細節老夏講了好多。
望火樓內,爐火正旺,密封不嚴的玻璃縫中吹進絲絲冷風,吱吱地響。
裏間,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間內,鐵架子床上放著鋪蓋兒,地上一個老式的木箱子,兩三個人轉不過身來。
過道和廚房兼用區,石砌灶臺和大鐵鍋、食物存放袋兒,還有一個中號兒的水缸和擺了一地的大大小小的塑膠水桶和水盆兒了,這是老夏和他的王坤霞的生活空間。
王坤霞描述他們在山上的生活:簡單到只有八個字“挑水、瞭望、吃飯、找柴”。
來個人看望他們,對於老夏來説,像過年一樣歡喜
塞罕壩上,從9月15日至次年6月15日就進入了防火期。每到9月15日之前,夏煥新的老伴就開始往山上扛能吃到來年六、七月份的食物。最缺的是菜,整個冬天他們吃的菜就是凍成小鐵蛋兒般的馬鈴薯。為了改善生活,他們每年就曬些茄子乾兒、芥菜絲兒以備冬用。
每年防火期他們都要買上200多塊錢的常備藥帶上山,“在山上可不敢病。”夏煥新告訴我,有一年防火期老伴突然發起高燒不退,急壞了他,打電話求人往山上送藥正趕上下雪,幾乎耽誤了治療。
山上最大的困難是缺水,老夏把水存在水窖中
春秋的時候,每早4點,夏煥新就起床到距家1.5公里的地方走兩小時的山路去背水,為了防備用水荒,林場給打了一個石頭的水窖存水。他一次只能背回20公斤水,下午3點他還要再去背一次。這期間老伴邊替丈夫瞭望火情邊做飯。因為水金貴,他們捨不得洗臉,只是用一小塊濕毛巾擦臉。水都是被合理分配使用的,如將頭遍的洗菜水靜置後倒出上層清水再洗第二遍菜,二遍洗菜的水再用來洗碗。一般是一盆水用兩三天不捨得倒。
冬天一下雪,取水就成了萬難的事了,他們只能就地化雪為水。凈化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將取回的大塊的冰雪放在鍋裏化成水,撇出水上浮著的落葉松針等雜物後靜置著,再輕輕地把上層水瓢出鍋放進盆裏,再靜置,如此這般倒四次後的水就可以用來做飯了。王坤霞説,冬天他們全天都在忙著這口水:“雖然雪多,可那雪化成水後一股子的松樹毛子味,很難喝。”
早些年,山上沒有電,就用太陽能發電,但因為山上常常多霧或刮白毛風,老夏怕太陽能蓄電不足,晚上不敢多點燈,怕誤了用電話。“冬天下午5點天就黑了,但外面很亮,全是雪很白。我常常是把著窗坐著向外瞅,雪刮到窗戶上啪啪響,坐到啥時睏了就睡了,真難熬呀。”
王坤霞説:“這山上到了晚上你聽外面的大風聲,真是感覺啥動物叫都有,風一刮掉個樹杈就像砸下個石頭。我就自己一邊尋思一邊磨叨著別害怕,是風,是風。”
塞罕壩上野生動物
晚上,瞭望員的工作是看火情。除了察看火情,兩口子就聊會兒天,王坤霞説“車轱轆話説了幾遍就沒味了,有時間我們老兩口覺得吵架都挺好,至少不寂寞呀。”
望火樓上十年,最難忘的是這樣一件事。
2013年春節,老夏的兩個女兒要帶著剛剛結婚不久的兩個女婿回家過年,而且這兩個女婿都是北京人,這一下讓夏煥新犯了愁:“新女婿到府在北方是挺隆重的事兒,可是我要在望火樓值班,老伴也得跟著。孩子回到家裏連個做飯的也沒有,這還算什麼家呢?”
登一次望火樓十分艱難
但孝順的女兒、女婿在這一年的春節給了夏煥新和老伴一個驚喜,四個年輕人帶著年貨上了山,他們決定就在望火樓上過個特殊的年。
“6口人,10平方米,一家人在這小小的房間轉机個身子都難,如何住呀?”老夏的老伴王坤霞犯了難。
孩子們高高興興地上了山,四個年輕人一點也不計較,他們趁著白天稍微有太陽的時候,幫助父母倒騰水,倒騰柴。
“孩子們回來了,團圓了,一家人在一起不在乎什麼條件,一張床誰累了誰就上床躺一會兒,一家人一起看林子,只要林子不出事,我們累沒啥。”屋外就是零下
20多攝氏度的雪原山頂,但一墻之隔的小樓內,卻是熱氣騰騰,其樂融融。王坤霞説:“條件是差了點,但一家人團圓熱鬧就比什麼都好。”可嘆當時沒有人記錄下他們一家人在望火樓過年的照片。
在採訪時,老夏給我講了他的兩個同行,“陳銳軍和初景梅兩口子也是護林員,他們護林的時候條件更差,他們的兒子從出生到六歲,都生活在望火樓上,由於營養不良、缺乏交流,兩歲多了還沒出乳牙,三、四歲僅會叫爸爸、媽媽……,可嘆陳銳軍還不到60歲就早早病故了……”
“1983年11月,護林員叫趙福洲離開望火樓下到山溝巡查火情時,他已經懷孕7個月的妻子陳秀靈清理水缸裏的泥土和樹葉時,不小心被缸沿兒重重地磕了一下。趙福洲回來看到妻子疼痛難忍,急忙向林場打電話求助,林場立即派醫生騎馬上山,但因山高坡陡,雪大路滑,醫生經歷15個小時趕到望火樓時,已是淩晨一點半,救治之下早産的孩子只活了一天就夭折了。”
“現在望火樓的條件好的太多了,像那年我們一家人還能在這過個團圓年,是太奢侈的享受了,可不能把咱看護國家林子的大任務忘了。”
踏實、滋潤、知足、快樂,夏煥新説:“我的家就在望火樓。”當他舉著望遠鏡守護山林的時候,不知不覺,幸福就來到他的身旁。
今天的塞罕壩林場中,還有像夏煥新所在的陡林子望火樓一樣的9座望火樓,有8座都是夫妻共同堅守。
塞罕壩的百萬畝人工林海
55年來,共有20對夫妻守候在望火樓,55年來,940平方公里的塞罕壩林場沒有發生過一起森林火災。(來源:河北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