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內蒙古文學史,有一顆耀眼的文學巨星,他既是草原文化的代表人物,也是內蒙古草原文學的奠基人之一。在長達60年的文學創作實踐中,他用辛勤的汗水為民族文學的園地栽培出姹紫嫣紅的一朵朵鮮花。在我們深刻領會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精神的新形勢面前,翹首回顧這位85歲高齡老作家的創作歷程和心路軌跡時,更感到他創作精神與奉獻精神的可貴和一部部文學精品的珍奇與不朽。他就是在內蒙古文學藝術界、宣傳理論界、文化界享有盛名的扎拉嘎胡。
採訪扎拉嘎胡,是在內蒙古醫院的病房裏進行的。若不是親眼目睹,很難相信面前這位紅光滿面,耳聰目明,思路清晰的老人,已經85歲高齡了。
説實話,採訪這樣的文學大家,還是有一定壓力的。這是因為,記者不僅要記錄他的業績,還要與扎拉嘎胡深入探討文學的真諦,探討新形勢下文學的使命,沒有一定的文學知識儲備和一定的學養是難以順利完成任務的。然而,一接觸這位老人,就被他對文學精神的追求,對文學創作的執著,以及從骨子裏透出的誠懇、平實、和藹、可親的神態所打動,原有的惴惴不安的心情,也隨之一掃而光了。
採訪文學大家,還是從作品入手去探究作家的精神價值吧。
作品所詮釋的和諧之美
倡導和諧社會建設,是重要的輿論導向之一。在扎拉嘎胡的文學作品中,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社會的和諧,以及人內心世界的和諧,都有著生動鮮活的表達。
1930年生於內蒙古興安盟科右前旗。1947年,他考入了扎蘭屯工業學院應用化學系,半年後,年僅17歲的他便投身革命,參加了扎蘭屯土地改革工作團。他的文學之路就是從熱愛大自然、崇尚自然美的熏陶中起步的。從1952年發表的第一短篇小説《一朵紅花》起,到21世紀初,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文學創作生涯中,扎拉嘎胡用飽含深情的筆墨謳歌大自然的美麗與神韻,用哲理式的思考詮釋著大自然對人類哺育的和諧之美。在《故鄉風雲錄》《蒙古橋》《草原的新生》《哲裏木之春》《北國千里雲和月》等數十篇散文中,家鄉的詩情畫意,草原的鶯飛燕舞,牧民的純樸彪悍,牛羊的嬉戲追逐,都有著活靈活現的語言寄託。
讓我們欣賞《夜過巴林橋》的優美旋律:“在深秋的黑夜、在天狼星的照耀下,西拉木倫河好似一匹白色的駿馬,巴林橋好似英武的騎士。駿馬騰空躍起,向北斗七星駛去。我望著這美麗的夜景,感到無比的驚愕、疑惑。如此美妙的景觀,使我很快地心神爽快到極點。我嗅到了水氣和野草的不同氣味,聽到了野鳥的啁啾和土撥鼠的“吱吱”聲。密的無法數計的星星在天空上平地閃爍,它們有的那麼遙遠,有的那麼相近,有的那麼神奇,那麼高傲。宛如佛頂的寶石,那麼神聖,那麼親切,那麼悲涼,那麼憂鬱。”
無論是兒時的記憶,還是步入文學殿堂的徜徉之旅,扎拉嘎胡的作品都散發著泥土的芳香,都張揚著大自然的純凈、天成之美。人的心靈,亦然在這大美中得到陶冶,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在神來之筆中得到了昇華。然而,我們面對今天一些地方的自然之美受到隨意踐踏,生態環境日漸惡劣,生存現狀令人憂慮的現實,對扎拉嘎胡的崇敬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在扎拉嘎胡的文學創作生涯中,長篇小説、中短篇小説是他耗費精力最多的地方,無論是創作初期的《一朵紅花》《小白馬的故事》《春到草原》《紅路》等小説,還是上世紀改革開放以來的《嘎達梅林傳奇》《遙遠的草原》《空谷悲鳴》《草原霧》《黃金家族的毀滅》等作品,都貫穿著一條人與社會和諧的創作主線。
《紅路》是扎拉嘎胡藝術成熟標誌性的長篇力作,出版于1959年。一經面世,就轟動文壇。專家的評價是:“是民族歷史的一面回音壁,是民族精神歷程的史詩”,這樣的讚譽名副其實。
在這部氣勢磅薄的作品中,扎拉嘎胡成功塑造了蒙古民族和知識分子形象,豐富了我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學人物畫廊。《紅路》通過對不同的蒙古族知識分子坎坷曲折的生活道路的描寫,來概括廣闊的社會內容,揭示蒙古族命運的深刻主題。《紅路》中刻畫的一系列蒙古族知識分子形象中,額爾敦是作者傾注了最多心血的形象。在其他人物的塑造上,如胡格吉勒圖、敖其爾和梅其其格三個青年知識分子身上,也有著時代的典型意義。這些文學形象深刻反映出廣闊的社會背景下一代蒙古族知識分子複雜的成長過程中的複雜性,從而使作品真實可信,至今仍不乏現實意義。
關於這部作品,《中華文學通史》中有這樣一段評價:“《紅路》是扎拉嘎胡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特殊的鬥爭生活的展現,蒙古族一代知識分子形象的刻畫,使《紅路》在當代文學史上佔有一定地位。”
小説的創作過程,不僅付出了心血和汗水,也讓作者實現了內心的和諧。扎拉嘎胡一生歷經坎坷,卻終生不悔,一直在文學創作的路上艱難地跋涉著。十年動亂中,他被打成“新內人黨”,兩次抄家,下放勞動,橫遭批判,失去過一個文人所應有的尊嚴。本來應該在1965年出版的優秀長篇小説《草原霧》,由於“文革”的延誤,一直拖到1982年才得以出版,如果從1961年動筆寫作算起,前後拖延了整整20年。然而,任何挫折都沒能讓他停下文學創作的步伐。1999年8月,他寫下了《窄的門與寬的路》一文,書寫了自己的人生履歷,心緒依然如天空般開闊,一個文化人內心的和諧之美躍然紙上。
作品所折射的逐夢之美
黨的十八大之後,習近平總書記莊嚴提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中國夢,是中國人民的夢,是中華民族的夢,它深刻反映在每一個有血性的中國人身上。每個人都有追求夢想的權利,這在扎拉嘎胡的作品裏都有著生動的再現。
改革開放,不僅帶來了我國經濟社會的高速發展和無限繁榮,也為文學創作園地開闢了美好的時光,扎拉嘎胡的文學創作也進入了生機蓬勃的春天。其中,1986年出版的《嘎達梅林傳奇》和1999年出版的《黃金家族的毀滅》,就是他成就文學夢想的巔峰之作。在這兩部作品中,塑造了兩個蒙古族歷史人物的形象。一個是蒙古民族“靈魂之鷹”嘎達梅林,一個是蒙古民族知識分子精英尹湛納希。
嘎達梅林的故事,在內蒙古可以説是家喻戶曉,但真正全面、客觀、真實地展現在廣袤北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的時刻,還是扎拉嘎胡長篇傳記小説出版之後。從上個世紀80年代起,嘎達梅林的英雄壯舉,陸續出現在各種文學藝術形式當中,使這一蒙古民族的英雄形象漸漸深入人心,成為鼓舞各族人民奮發圖強、建設美好家園的精神寄託和感召力量,這自然歸功於扎拉嘎胡的藝術創造。在《嘎達梅林傳奇》中,光彩熠熠的英雄形象,完美的民族性格,深刻、豐富、複雜的民族精神,都通過作品所囊括的藝術容量和真實品質,通過作者的思想立意和藝術表現手法,得到了形象生動、啟迪深邃的再現,一旦開卷,便讓讀者全神貫注,欲罷不能,視為傳世之作也毫不過分。
尹湛納希雖不及嘎達梅林聲名遠播,但在蒙漢知識分子中間,也是無人不曉。他的《一層樓》《泣紅亭》等可與《紅樓夢》媲美,他的《青史演義》是晚清時期蒙古族文苑的一朵奇葩,是蒙古族文學之林中的參天喬木。扎嘎拉胡用了10年的時間,可謂嘔心瀝血,完成了《黃金家族的毀滅》這部史詩般的著作,使凝固的民族歷史風景流動起來,流淌著詩意的美。在這部小説中,扎拉嘎胡以唯物史觀和時代精神細微地洞察了19世紀蒙古族的歷史源流,書寫了蒙古民族的心靈史和文化史,形象地描述出清代蒙古族聚居地區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的波瀾壯闊的畫面。正是有了這樣一部小説的藝術呈現,才使尹湛納希等歷史人物更加鮮活地注入了當代各民族讀者心中。
無論是塑造的時代英雄嘎達梅林,還是民族文化旗手尹湛納希,其思維方式與性格特徵都是從蒙古民族文化積澱中開掘出來的,這些人物性格中最燦爛、最獨特的民族心裏特質,為蒙古民族,也為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樹立了一座形象獨特的藝術豐碑。這,便是扎拉嘎胡藝術創作對民族文化的貢獻,也是他追逐文學創作之夢的初衷。
記得作家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評委會對他作過這樣的評價:用魔幻現實主義表現手法塑造人物形象,反映時代特徵。其實,我區專門研究扎拉嘎胡作品的不少專家學者,都對《嘎達梅林傳奇》和《黃金家族的毀滅》這兩部著作中勇於探索、不斷創新的精神給予中肯的評價。
內蒙古大學教授劉成在《論扎拉嘎胡》一文中提到:在這兩部長篇小説中,有機地借鑒了魔幻現實主義的一些表現手法。比如:在《嘎達梅林傳奇》中關於對香水花味的描寫,是一個具有多重審美意義的象徵形象,在很高的藝術層面上,完成了香水花味這一美的象徵形象的創造,同時。還在小説中營構了迷人的神秘氣氛,使我們仿佛進入了一個夢幻般的超現實主義世界。還比如:在《黃金家族的毀滅》中對白龍馬和白狐的描寫。白龍馬和白狐在扎拉嘎胡擬人化的描寫中,成為具有審美意義的象徵形象,它們的性格行為構架了小説的詩意情節,與尹湛納希的心靈之美一起構造出民族精神的風骨。
扎拉嘎胡取得如此非凡的成就,完全是他多年來孜孜不倦追逐文學之夢的結晶,是高尚的道德良知和精湛的藝術技巧完美結合的産物。在《黃金家族的毀滅》中,扎拉嘎胡多次寫到了夢,寫到了夢與現實的對應。他的筆下之夢,揭示了人物命運的本真,昭示著人生的未來,從審美的深層次上解讀,與他本人的文學之夢緊密相關,也與整個民族追求幸福美好的明天遙望呼應。
作品所蘊藏的思考之美
扎拉嘎胡文學創作,除散文和小説之外,文藝理論和評論也是數量與品質同豐。據文學同仁們介紹,他博覽群書,有著深厚的文學理論功底。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他走遍祖國的山山水水,數十次參加國內外舉辦的高層文化活動,隨團出訪了俄羅斯、羅馬尼亞、新加坡等國家。行萬里路,又豐富了他人生閱歷,開啟了他對新時期文學創作的諸多思考。幾年中,先後撰寫了數百篇文學理論探討、書評、隨筆等文稿,篇篇閃爍著一代文豪的理性思辨之美,給文學後輩們留下了難得的精神財富。
在《扎拉嘎胡文集》第五卷中,收集了他的一部理論著作。細讀這些文章,無論是對小説創作理論、民族文學理論的闡釋,還是民族文學與草原文學創作從宏觀到微觀的理解,都有著自己獨到的看法和思考。
比如,他對蒙古民族個性淵源的思考:“生活在草原深處的蒙古人,他們的心境與他們所居住的草原一樣廣闊而仁慈,博大而寬厚。在他們的情懷裏充滿了對世人的同情和愛護。他們既同情本民族苦難的兄弟姐妹,同樣也愛護落入苦難的異族兄弟姐妹。人道主義在這草原一角表現得如此濃厚,如此強烈,這是人們常年與大自然與強權勢力孤軍奮戰而樹立起來的。”
又如,他對內蒙古長篇小説創作優勢的概括:“在內蒙古的長篇小説創作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優勢,那就是看重現實題材,注重濃郁的現實氣息、強烈的時代精神和切實的矛盾衝突。這一優勢長盛不衰,是因為從事長篇小説創作的作家始終把視點集中于社會生活、體驗市場經濟下體制轉軌時的種種矛盾衝突,人物命運的沉浮嬗變。經濟改革自然蘊藏著心得文化,這包括物質與精神兩方面的。這裡必然出現社會人物的甘苦悲歡、精神變異、思想追求的震蕩和困惑。這些為長篇小説現實題材的創作開拓出寬廣的道路。”
理論思維的成熟,是一名作家走向輝煌的思想動力和精神支柱。我們從另一方面領悟了扎拉嘎胡的成功之路,也深悟了思維與智慧同生同長的至理,受到的啟示應當是深刻的、永久的。
思考的深邃,決定著作品的思想高度;作品的思想性,決定著作品主題的影響力和傳播力。用時下的眼光來看,扎拉嘎胡以一個講故事的文學高手,以民族奮鬥的故事、民族崛起的故事、民族團結的故事,傳遞著正能量,弘揚著主旋律,為民族文化事業,建設民族文化強區做出了不朽的貢獻。正是這樣的緣由,60年來,他的作品數十次獲得全區乃至全國的各種文學獎項,許多作品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出版發行,在10多種不同文字、不同版本的文化名人、文學名人辭典裏,都有扎拉嘎胡的詞條。在《扎拉嘎胡文集》面世的時候,國內頂級的文學家、文藝評論專家,諸如王蒙、李準、從維熙、朋斯克、張賢亮、瑪拉沁夫、張錦貽、曾奎等文學大家參與研討,傾力推薦。
步入老年,每當人們探望他的時候,他都會像小孩子一樣如數家珍,談及他的閱歷,他的作品。幸福之情溢於言表,讓同輩、晚輩們一起分享他珍藏在心底的、永不磨滅的珍貴記憶。
這,就是扎拉嘎胡,就是內蒙古文壇令人敬仰的一面旗幟。
(本版圖片均來自《扎拉嘎胡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