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24日，因核酸檢測結果錄入異常，成立僅3個多月的蘭州核子華曦實驗室（下稱“蘭州華曦”），被蘭州市衛健委通告。

一年多前，蘭州華曦的兄弟公司濟南華曦醫學檢驗有限公司（下稱“濟南華曦”），因核酸檢測造假，被河北省邢臺市衛健委通報。

蘭州華曦、濟南華曦，同是深圳市核子基因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核子基因”）的全資子公司。旗下醫學檢驗實驗室接連出現問題，《財經》記者聯繫核子基因公司公開電話，截至發稿電話都未接通。

天眼查顯示，核子基因旗下37家公司名稱中含有“醫學檢驗實驗室/醫學檢驗”，即可從事核酸檢測業務。工商資料顯示：核子基因旗下的30余家醫學檢驗實驗室，實際控制人都是張核子，張姍姍則擔任了其中十余家的監事。

《財經》記者查詢到，蘭州華曦是核子基因2022年在中國成立的16家子公司之一。這16家子公司中，有8家成立於2022年10月。

國家衛健委疫情應對處置工作領導小組專家組組長梁萬年在10月13日國務院聯防聯控發佈會上説，中國已經具備了強大的核酸檢測能力，它表現在我們現在每天可以有1億多管的單管檢測能力，也就是説如果是1：10混檢，一天可以檢測十幾億人。

如此大量的檢測需求，快速催生了核酸檢測機構遍地開花，然而，各地陸續出現的違規事件也給整個檢測行業敲響警鐘。“之前所積累的信任來之不易。”高特佳投資執行合夥人王海蛟曾對《財經》記者分析，任何情況下，檢測機構無論公立、民營，都需要在保證品質的情況下，再來談擴大服務能力等。

接連被罰，仍接單不斷

2022年11月25日，蘭州市衛健委就“陽性轉運者核酸陰性”發佈通報，蘭州華曦工作人員誤將個別核酸檢測異常人員名單資訊，錄入陰性人員資訊包中，並上傳至工作系統，使個別待轉運人員健康碼顯示核酸檢測陰性。

“這個肯定是工作失誤。”一位第三方醫學檢測實驗室相關負責人説。

2021年1月17日，河北省邢臺市衛健委曾通報“隆堯縣核酸檢測結果謊報”事件。據新華社報道，1月12日至13日，隆堯縣委託第三方機構濟南華曦，檢測超30萬人。1月14日，該公司業務代表翟某某向隆堯縣衛健部門反饋，結果全部為陰性。隆堯縣據此結果上報。

但1月16日，隆堯縣衛健部門又接到翟某某的反饋，送檢核酸樣本中有一管1:10的混檢樣本呈陽性。隆堯縣立即啟動應急預案，對該採樣管所涉及的10名人員全部重檢。截至1月17日，在這10名人員中發現3名新冠病毒感染者。公安機關已對翟某某採取刑事強制措施。

被蘭州衛健委通報的蘭州華曦，至出事剛成立了三個多月。濟南華曦則成立於2016年，2020年2月19日，其成為濟南市衛健委公佈的第一批可開展核酸檢測的第三方醫學檢驗機構。

然而，獲批僅兩個月後，濟南華曦便因未將感染性醫療廢物置於專用包裝物內，被濟南衛健委警告、罰款。天眼查顯示，2021年10月，隆堯縣衛生健康局又以“服務合同糾紛”為由將濟南華曦告上法庭。

核酸結果出錯是很嚴重的問題，對公司的執業資質都會有影響。比如在北京，“核酸結果晚上報都會被投訴，會被扣分，結果報錯就是更大的問題，分數一旦扣得太多，至少今年是沒法執業，明年能否執業還要看整改情況。”上述第三方醫學檢驗實驗室負責人説。

就在濟南華曦接連被處罰後，其仍然多次中標山東大學核酸檢測項目。比如，2022年1月，濟南華曦中標了山東大學核酸檢測項目，為其“興隆山校區、趵突泉校區、千佛山校區”提供“10混1”核酸檢測服務，中標價為6元/人。

最近一次為7月15日，山東大學的核酸檢測項目中標者仍是濟南華曦。其服務內容為，在興隆山校區、趵突泉校區、千佛山校區為教職醫務員工、學生進行核酸檢測。具體人員數量如下：應檢盡檢人員1600人，每天檢測一次，檢測例數約9.6萬人次；留校師生2000人，每週檢測三次，檢測例數4.8萬人次；總人次約14.4萬人。預算金額為57.6萬元，濟南華曦以43.2萬元中標該項目，服務時間為2022年7月15日至8月31日。

然而，在7月30日出現變故。山東大學委託第三方公司再次以競爭性磋商方式進行採購，供應商變為濟南華博生物有限公司，成交價為70萬元。

為何臨時更換核酸檢測實驗室，《財經》記者就此聯繫山東大學招標資訊公示的採購人，其回復，“對外公開的資訊，就是公告裏的資訊，公告之外的資訊沒有辦法告知。”

張核子的核酸生意經

一西一東，兩家被公開處罰的醫學檢驗實驗室，均隸屬於核子基因，其實控人為張核子，他也是30余家醫學檢驗實驗室的實控人。

2022年至今，核子基因又相繼開設了16家醫學檢驗實驗室，其中8家都是10月成立的。此外，核子基因還將兩家分別位於哈爾濱和合肥的公司更名，經營範圍均增加了“檢驗檢測服務”。

新冠肺炎疫情完全改變了中國核酸檢測的原有規模，以前只有少量第三方醫學檢驗實驗室和公立醫院實驗室可以做的檢測，在2019年以前，只有幾百家。目前，僅第三方醫學實驗室數量至少有1600家。

提升檢驗檢測能力，是自2020年政府所倡導的，中央預算在2020年、2021年都安排資金給予支援。比如，所有二級以上醫療衛生機構、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均開設核酸採樣服務。另外，符合條件的藥店、健康驛站等也會引導提供24小時核酸檢測服務。

上述第三方實驗機構負責人説，2020年5月以後，疫情形勢緊張，僅靠之前獲批的實驗室做核酸檢測顯然人手不夠，才開放了更多民營機構執業資質。

《財經》記者通過國務院的“核酸檢測機構查詢”了解到，在北京地區，核子華曦除北京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有限公司（下稱“北京核子華曦”），還有三個點位，分別為：雁棲湖艙、豐臺核酸檢測方艙實驗室集群和海淀核酸檢測方艙實驗室集群。

其中，北京核子華曦所在區縣為北京亦莊經開區，雁棲湖艙地址位於北京懷柔雁棲湖會展中心，另外兩個點位則位於豐臺及海澱區。

在北京門頭溝區雙峪某廣場，《財經》記者發現一處隸屬於北京核子華曦的核酸採樣點。11月28日中午12點左右，該採樣點仍在正常工作，但已超出其所張貼提示的工作時間。其對外的工作時間為上午8點到11點，下午2點到6點。

該採樣點工作人員對《財經》記者説，這幾天臨時調整了工作時間，中午也不休息，但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也是每天看公司通知。距離該採樣點不足300米，還有另一公司的核酸採樣點在中午時間正常休息。

一位第三方醫學檢驗實驗室負責人説，如果混採每人次價格在3元左右，一個只針對政府單的採樣點，每天採樣2000人能保住本。對於一個採樣點來説，這個挑戰不小。

從濟南華曦和山東大學的合作來分析，成交單價每人次3元，這是10人混檢目前國家規定的價格。這個價格也是2022年6月山東醫保局公佈的新冠病毒核酸混採最高價格，含試劑等耗材。10月，北京核酸混採最高指導價降為每樣本3.4元。

雖然利薄，但“以量換價”仍然能取得收益。地方大規模核酸檢測，一般多用混採10人樣本，每人收3元，一管為30元。從成本上來説，佔比最大的是人工。一位醫學檢驗實驗室負責人曾做過測算，一個採樣點至少雇兩個護士，一個保安，加上一天三套防護服等耗材費用，轉運車一次200多元，每天的成本2000元左右。如果只針對這類混採樣本，每日採樣2000人就可收費6000元。保守計算混採200管後，其餘的採樣便是利潤。

又一個加盟連鎖生意

在“核子基因集團”公眾號上，有一篇文章介紹了張核子的經歷。

1990年，張核子考入中國醫科大學學習DNA鑒定。醫學碩士畢業後，他被深圳市公安局以高新技術人才引進到深圳工作，並籌辦中國最早的DNA鑒定中心。

張核子離開公安局後，最先涉足了裝飾、房地産經紀等領域。2012年，成立核子基因，總部位於深圳南山區南山智園裏。

據天眼查資訊顯示，北京核子華曦醫學檢驗實驗室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為巴穎，成立於2016年8月，其也是深圳核子基因的股東，持股12.14%。

根據公眾號“中國醫科大學校友會”消息，“核子基因集團由中國醫科大學1989級（75期）校友巴穎和1990級（76期）校友張核子共同創建”。

在上述第三方醫學檢驗實驗室負責人看來，核酸檢測實驗室的發展，離不開良好的政府關係。

武漢疫情暴發之初，核酸檢測實驗室資格審批並未放開，樣本需送到疾控中心及各大醫院檢測。

彼時，大批公司在排隊等審批資質。按照國家相關規定，檢測機構應當具備生物安全三級和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才能申請做新冠病毒核酸檢測。其次，要配備相應的設施設備，然後向屬地衛生健康行政部門申請審批。當地臨床醫學檢驗中心和屬地衛生健康行政部門相關人員一起進行現場技術審核，審批通過拿到證件後，報衛生健康委備案。

直到2020年8月，聯防聯控機制發佈的“進一步推進新冠病毒核酸檢測能力建設工作方案”通知中，才首次明確第三方醫學檢驗實驗室在各地核酸檢測中的作用。

此後，各地在應對疫情時，面對區域或全員核酸檢測能力缺口，對第三方醫學檢驗實驗室審批加速。一份北京朝陽區衛健委文章中便提及，其向北京一家醫學檢驗所2022年5月3日核發醫療機構許可證，5月4日便通過市衛健委組織的生物安全評估和指控驗收。

政府大多要求核酸檢測機構自建採樣點，在投入同樣的人力物力的情況下，各個核酸檢測機構都希望建在人口密度大的區域。上述第三方實驗機構負責人説，這就需要提前聯繫社區溝通協商。

隨著涌現出核酸檢測機構越來越多，這一塊不再稀缺時，“社區就會提一些更細化的要求，如果不能滿足要求，可能就會被替代，現在競爭確實挺激烈的。”上述第三方實驗機構負責人説。

據不完全統計，雖然旗下實驗室接連出現問題， 但核子基因旗下的30多家醫學檢驗實驗室已遍佈中國，僅 2022年新成立的16家實驗室，就分佈在西寧、泉州、廈門、珠海、銀川、太原、海口、青島、大連、北京、貴州、合肥、蘭州、南寧、內蒙古、雲南。

除近幾年迅速擴張的核酸檢測業務，核子基因的主營業務還有基因篩查。據其官網介紹，項目包括DNA親子鑒定、腫瘤易感基因檢測、腫瘤個體化用藥基因檢測、無創産前基因檢測、葉酸基因檢測、皮膚基因檢測、酒精代謝基因檢測。

支撐其快速擴張檢驗實驗室的，是它的加盟模式。

2016年，核子基因啟動了基因行業的“百牌萬店”計劃，即“全國佈局100家實驗室，並取得國家牌照”“全國佈局10000家核子基因健康中心”。

在推介會上，這種加盟模式被冠以“0基礎”即可加盟等宣傳。以“基因小屋”的模式為例，要求店面10平方米以上，運營人員1人—2人，由核子基因負責培訓上崗，業務內容涵蓋健康管理諮詢、DNA親子鑒定等。客戶來源則重點提到醫院病患及家屬等。

核子基因發佈的文章裏這樣描述“加盟模式”，“目前，核子基因與1000多家合作夥伴開啟戰略合作，‘核子基因健康中心’到每一個城市。”

張核子曾表示，有兩個人生目標，第一個目標是不斷研發及創造更好的基因技術；第二個目標是讓基因技術滲透到老百姓的生活中，讓人類的壽命延長10歲以上。（《財經》記者 信娜 實習生 曹鈺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