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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近著名翻譯家高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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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2011年10月3日14:00 嘉賓:資深翻譯家 高莽簡介:9月23日在北京舉行的第二屆中譯外高層論壇上,著名翻譯家高莽獲得了“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今天高莽先生做客《中國訪談》與我們一起聊一聊他的翻譯人生。
文字內容:
- 中國網:
高莽老師非常歡迎您作客我們中國訪談。首先要表示一下祝賀,您和其他三位翻譯家,今天獲得了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這樣高的榮譽。高莽老師我記得您的翻譯作品中以文學作品居多,而且我記得您第一篇發表的文章好像是在《大北新報》一篇關於屠格涅夫的散文詩,當時您寫這篇散文詩的時候有想過它會發表嗎?這麼長時間,您最滿意的一個作品是怎樣的?
2011-10-03 12:55:52
- 高莽:
首先我得感謝你們,因為這回獲了獎,能受到你們的採訪
2011-10-03 12:56:55
- 中國網:
是我們的榮幸。
2011-10-03 12:57:57
- 高莽:
關於翻譯的問題很難談,你剛才問的在《大北新報》發表的,那是我第一篇,是1943年,我17歲,你大概還沒出生,我也沒想到我的作品會發表,那時候我是在外國學校唸書,我就覺得我能看懂俄文了,又能用中文表達就可以了,那時候膽兒特別大,你就給我別的東西我大概也敢翻譯,跟現在完全不一樣,但是裏邊有一個感覺,我後來才意識到,因為我生在日本帝國主義統治的東北哈爾濱的時期,我們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壓抑,屠格涅夫那個作品表現了當時他在法國孤獨的生活,他有某些相互呼應的地方,所以我就翻了。但我沒想到我的作品會發表,我翻出來以後就寄給報社,居然能發表。發表以後我特別高興,一下蹦起來,當時我們哈爾濱的房子沒這麼高,我一下就摸著房頂了,現在我還記得那個場面。
2011-10-03 12:58:08
- 中國網:
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您就開始從事翻譯?
2011-10-03 12:58:20
- 高莽:
如果正式算的話,那就是1943年我就開始搞文學翻譯了。1945年日本投降了,我就在中蘇友好協會工作,那是最早的中蘇友好協會的組織,中國在大連和哈爾濱有。因為那時候搞俄文的畢竟是有限的,所謂有限就是你又能喜歡文藝又能夠做一些翻譯,有的就是賣破爛的,修鞋的他也能講一些俄文,但是沒用處。所以我們有點兒用處,我就到中蘇友好協會工作去了。中蘇友好協會的刊物,一個雜誌叫《蘇聯介紹》,一個報紙叫《北荒日報》,在這兩個出版單位工作,那時候就開始翻譯。
2011-10-03 12:58:30
- 中國網:
是正式的。
2011-10-03 12:58:46
- 高莽:
那時候我在學校受的教育是沙俄帝國時候的教育,革命後的教育一點兒也沒有,所以需要完全重新介紹,不是大家以為會俄文就知道當時情況,根本不是那回事兒,那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如果説那個時候我翻這個作品有影響的就是保爾柯察金的劇本,因為我還沒看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俄文的和中文的都沒看。梅益翻的是在6年以前,在上海出版的,但是哈爾濱當時還沒有。所以,我看了以後特別激動,完全是另外一種形象的青年人出現在面前了,是一個愛國的殘疾人,已經殘疾了,還是能夠為勞動人民解放、為世界解放的事業奮鬥,這是很不容易的。我們根本沒有想像過,那時候覺得搞翻譯,就是一些給日本拍馬屁的,所以我當時不願意做翻譯工作,思想就有矛盾。又喜歡蘇聯的作品,又不願意做這個翻譯,所以我就起了一個名字叫做“何焉”,就是為什麼的意思。
2011-10-03 12:58:56
- 高莽:
後來正好葛寶全,從北京路過哈爾濱到蘇聯去,去接收國民黨的大使館。他當時開了一個名單,他是看哈爾濱的報紙雜誌有一些搞俄文翻譯的,他很關心搞俄文翻譯的,他對俄文情況也特別了解,他看到這麼多人,他就開了一個單子,他説請這些人參加一個座談會,談談哈爾濱新解放區人們對蘇聯文學的理解。我去的時候,葛寶全問,你知道葛寶全這個人嗎?他是搞俄羅斯文學很大的一個人物,到點了他就問我,怎麼哈爾濱人這麼不守時,到點了人還不來。後來我問還有誰?我當時是小孩,他就拿出名單來,我一看十幾個都是我的名字,那時候我什麼筆名都用。後來我一想糟了,這回露餡了,都是我一個人,這個座談會開不成了,結果沒想到,葛寶全特別認真的給我講蘇聯的情況,講蘇聯文學,講蘇聯文化,講他在蘇聯當記者的生活等等,後來他説你還有什麼困難嗎?我説,我喜歡俄羅斯的文學,也喜歡現在的蘇聯文學,但是我不願意做翻譯。他當時就説,看你翻譯的是什麼東西?看你是為誰服務的東西?看你為誰翻?就這麼兩句話,給我解決了很大的矛盾,我知道我翻是為了人民解放,為了革命,為了上進。
2011-10-03 12:59:10
- 中國網:
一下子把您頭腦裏面的鎖給解開了。
2011-10-03 12:59:20
- 高莽:
所以,我的名字就改成了烏蘭漢,這是一個蒙古的名字,烏蘭是紅的意思,漢是中國人的意思。
2011-10-03 12:59:29
- 中國網:
紅色的中國人。
2011-10-03 12:59:36
- 高莽:
但是我後來的筆名改成烏蘭汗,汗是流汗的汗,因為我覺得做翻譯太難了,那真是流血流汗的,不搞翻譯的人不了解這個情況。所以,我那時候什麼都敢翻,到老年的時候反而不敢翻了。葛寶全後來跟我説,我到老年的時候不敢翻東西,我以為他是客氣,現在我也到他那個年齡了,我也感覺是不太敢翻。需要很深的理解對方的語言,翻譯一般字面理解是一回事,你如果口語講的時候,有時候它是另外一個意思,不完全一樣的。所以,我現在膽小了,但是我會告訴你一個新的情況,我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找了一本很難的書,看不懂,但是我硬要把它翻下來,每天我就能翻十個字、二十個字已經算是謝天謝地了,查材料、查字典,想辦法理解他的話的意思。
2011-10-03 12:59:44
- 中國網:
又恢復到年少時的那種?
2011-10-03 13:00:01
- 高莽:
不是,我這時候完全是另外一種層次了。
2011-10-03 13:00:08
- 中國網:
您翻譯了那麼多的作品,您最滿意的是這本《保爾·柯察金》嗎?
2011-10-03 13:00:15
- 高莽:
不是。早期喜歡翻那種鬥志昂揚,勝利的,歌頌英雄主義的東西。文化大革命以後,我完全不喜歡這類東西了,也不是不喜歡,是我覺得那個時期過了,青春時期過了,而且那時候發現蘇聯的文學作品中有一些是美化的,和現實不一樣,現實是另外一種情況,它寫的是另外一種情況,有了美化的成分。所以,我説,文化大革命我又長出一個腦袋來,重新看人的關係,重新看世界,所以,在選擇的時候,選擇一些需要動腦子、需要了解人生,需要了解人的心靈的深層的東西,拷問人生的作品。所以,我那時候就找到一本阿赫瑪托,一位女詩人的作品,她最感動我的是她寫的一首長詩叫做《安魂曲》。我為什麼找阿赫瑪托?因為在1948年的時候,蘇聯共産黨有一個決議,關於列寧格勒和新雜誌的決議,這是用黨中央的決議的方式來指導文藝發展,這是不行的。所以,決議在哈爾濱是我翻的,上海是其他同志翻的,好幾個人都翻過,這個決議裏面就專門罵阿赫瑪托和佐辛科,佐辛科是寫小説的,阿赫瑪托是寫詩的,是奔跑于教堂和閨房的一個不正派的女人。文化大革命以後,我在北京圖書館,那時候剛開放,這是在過去屬於禁書的,現在剛開放,可以借給我們看,而且這本書還是美國出的,不是蘇聯出的,我就借了阿赫瑪托的詩選,看了她的《安魂曲》,我大受感動。
2011-10-03 13:00:25
- 中國網:
對她是誤解了。
2011-10-03 13:00:33
- 高莽:
這是上面給我的任務,我翻的無所謂,責任不在我,但是我覺得我不僅翻譯了內容,而且我接受了那個思想,就是對阿赫瑪托的批評視角我是接受了。
後來在1954年的時候,我和中國作家代表團參加蘇聯作家第二次代表大會,我跟阿赫瑪托兩個人住在一個樓裏,所幸我們倆沒見面,如果見的話,我可能還用我的那種觀點看這個老太太的,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安魂曲》寫她怎樣在監獄門口,十七個月來回排隊,看她的兒子,她的兒子完全無辜地被關在監獄裏,因為她的第一個丈夫是很有名的一位詩人,叫做古米廖夫,他被鎮壓了,到了後來平反的時候,他一句反蘇的話也沒有,一句反共的話也沒有,就這麼平白無故地槍斃了,他兒子可能有些想法,三次被捕,她來回去看,她就寫這麼一段歷史,當然她有很多發揮的。
2011-10-03 13:00:41
- 中國網:
她對您的影響其實挺大的。
2011-10-03 13:00:56
- 高莽:
我後來就特別喜歡她的東西,所以我每次到蘇聯去,或者是到現在的俄羅斯聯邦去的時候,到聖彼得堡或者是到列寧格勒的時候,我都要想辦法去看她的墳,她的墳離城很遠的,一兩個小時的,我專門要過去看看,給她獻一束花,表示我的歉意。
2011-10-03 13:01:05
- 中國網:
不過那個時候也是大環境所迫。
2011-10-03 13:01:18
- 高莽:
這個很難完全用語言來表達。她那個墓是一個墻,實際上是象徵著監牢,咱們説大墻後的,有一個小窗戶口,有幾個鐵欄杆,那是象徵著鐵窗,但是後來蘇聯政府不允許,就把那個鐵窗用她的浮雕像給掩蓋了。後來我去的時候,老有人説,你需要我給你解釋嗎?我當時以為是一邊解釋一邊向你要錢的,給你做嚮導。他們説不是的,我們是完全由於愛這個女詩人,所以我們願意和你一塊來看這個。我知道這個事情就是他們給我講的,那是一個欄杆。
最後一次我和我女兒一塊到彼得堡的時候,有一位老教授,漢學家,叫史葛林(音),他是在北京生的,後來培養了好幾代青年漢學家,他也是,他比我稍微小一點,今年80歲吧,後來他知道我要去看阿赫瑪托的墳,他説我開車去,我説你這麼大年齡了,可以嗎?他説,有駕駛照就可以。他得拄棍走。
2011-10-03 13:01:28
- 中國網:
其實都是出於對她的一種景仰。
2011-10-03 13:01:37
- 高莽:
後來去了,我們去找她的故居,費了很大勁,因為她的故居現在有人住,費了很長的時間找到了,找到以後,她説你是第一位中國人來看她的故居的,我説,你是第一個幫助中國人找到她的故居的。後來我就知道越來越多了,後來我還知道阿赫瑪托翻了屈原的《離騷》,那時候我就更感動了,還翻了李白的詩、李商隱的詩。
2011-10-03 13:01:47
- 中國網:
也是把中國文化介紹到了俄國。
2011-10-03 13:01:56
- 高莽:
她是根據別人逐字翻譯成了俄文以後加工的。
2011-10-03 13:02:07
- 中國網:
也是一位很傑出的女性。我們換一個比較輕鬆的話題。高老師,您也平復一下情緒。
2011-10-03 13:02:16
- 高莽:
我很難受,歲數大了,沒辦法。
2011-10-03 13:02:24
- 中國網:
您從事翻譯生涯這麼長時間了,您已經85歲高齡了,您覺得中間有沒有特別想要放棄翻譯的時候?
2011-10-03 13:02:31
- 高莽:
沒有。有,是不得不放棄的,那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就像我畫畫似的。我畫畫挨批更早,那時候畫漫畫把我批了一通,從那以後,我就不醜化了,我就美化別人,把你這個小姑娘畫的比你還漂亮,你就不能批我了。
翻譯上,受到一些影響。前面最早是喜歡翻譯那種昂揚的,激情的,後來開始翻思考的,拷問人生,拷問人性的一些東西。但是因為我工作本身是搞翻譯,早期我做口譯,後期的時候搞筆譯,這兩個是很不同,林先生會聊聊這個,不做口譯不了解情況,我覺得做口譯的時候,就像記者一樣,你們誰都可以見,今天我邀請您採訪,您就要被採訪。那時候我們做翻譯就是你讓我做誰的翻譯,我就可以給誰做翻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光榮歷史的,所以,那時候就有機會接觸好多人。政界人物接觸了一些,但是不是我主要的工作方面,我主要的是文藝界和友好人士,所以文藝界從茅盾、巴金、老舍,我都給他們當過翻譯。
2011-10-03 13:02:42
- 中國網:
有困難嗎?
2011-10-03 13:02:57
- 高莽:
當然有困難了。我是東北人,我聽地方語言聽不太好,茅盾是浙江人,他説階級鬥爭,我説怎麼階梯還有鬥爭?後來他説,是階級鬥爭。這類事開始老碰見,後來熟悉了就好辦了。但是我認為口頭翻譯裏最好的翻譯是什麼?我給你們兩個人做翻譯,但是你們倆沒有感覺到翻譯的存在,你們倆説得挺痛快,你根本沒有感覺到翻譯在你身邊,我覺得這是一種最好的翻譯。這個有很多巧妙的地方,比如説善於互相溝通,但是筆頭不一樣了,筆頭要求文字了,我的文字不好。
2011-10-03 13:03:06
- 中國網:
您謙虛了。
2011-10-03 13:03:14
- 高莽:
我中外文都不行。今天給我獎,這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你不給我獎,我還是照樣幹,我不會幹別的了,我如果會像你們一樣採訪,説不定我還當採訪員去。所以,文字翻譯上,有不同的時期,別人問過我翻譯,我説你不能拿人的一生的某一個時期作為他主要的代表,如果早期是“保爾”,中期就是“阿赫瑪托”,現在我可能就是別人了。
2011-10-03 13:03:23
- 中國網:
對,一直在進步、這是一個一直在發展的過程。
2011-10-03 13:03:30
- 高莽:
也許是給自己的挑戰。
2011-10-03 13:03:38
- 中國網:
謝謝高老師。(結束)
2011-10-03 13:03:45
- 中國網:
(主持人:朱燁 攝像:董超 後期:王一辰 責編:宗超)
2011-10-03 13: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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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家高莽接受中國網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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