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中經濟圈——調查

　  “阿壩經濟圈”重建探源

    民營企業“傷勢”慘重，電力恢復成重建瓶頸；阿壩鋁廠産能升級有望讓汶川復興。

    6月1日上午，天很熱。漩口鎮甚至汶川縣惟一倖存的一條狗趴在阿壩鋁廠門口。人們説這條老狗在地震當天逃離，10多天過去，在部隊消滅災區野狗的行動後，人們看到它帶著一身塵土和疲憊回到了阿壩廠尋找他的主人，它的眼神中充滿淒楚。沒有人忍心再去傷害它。

    現在留守在阿壩鋁廠的人沒人知道它叫什麼。但阿壩鋁廠沒有這麼幸運。

　　佈局 “魔鬼戳中了阿壩的要害”

    這家企業自2006年10月開始，投資12億拓建10萬噸新項目，建成後年産值將達到24億，成為對阿壩州經濟貢獻最大的企業（阿壩州2007年工業總産值約53億）。

    新項目2008年5月9日已經開始通電焙燒，13日即將正式投産，距大功告成僅是一步之遙，但5月12日下午，8.0級大地震瞬間毀滅了一切。

    “阿壩鋁廠遭遇了一次精確打擊。”當日，阿壩鋁廠常務副廠長余江説。

    被精確打擊的不止是阿壩鋁廠。

    阿壩鋁廠所在的漩口鎮是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最早興建的工業區。與映秀鎮、水磨鎮並稱為阿壩州三大工業重鎮。而它們所在的汶川縣因此被譽為阿壩州的“工業經濟走廊”，阿壩州80%的工業企業都集中在汶川縣。

    阿壩州擁有8.42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分為13個縣，其他12縣多屬於廣袤的高原地帶，工業稀少，只有位於整個阿壩版圖東南一角的汶川縣集中發展工業。但“5·12大地震”震中卻偏偏就在映秀鎮，偏偏就在汶川縣。

    “惡魔戳中了阿壩州的經濟要害。”阿壩州分管工業的常委谷運龍説。

    最新的數據顯示，汶川大地震給阿壩州工業企業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目前已達254億。但熟悉情況的官員預測，電站損失等目前不便查明的損失還將大幅增加。保守估計，未來工業經濟損失可能超過300億。

    “阿壩州經濟至少倒退10年。”阿壩州經委副主任昌榮剛説。

    “震傷”的不止是阿壩州，它牽動著全國的經濟。阿壩州礦産資源豐富，因此許多企業以盛産銷售工業原材料為主。

    例如阿壩州盛産電石，電石是生産樹脂、PVC管的主要原料，許多人帶的樹脂眼鏡、家裏的水管就是用阿壩州工業硅逐步提煉出來的。

    阿壩州擁有5家電石企業，每年60萬噸産能，60%-70%的工業硅則供給新安股份（600596），金路集團（000510）、藍星新材（600299）下屬企業江西星火化工廠也均是阿壩州電石的重要採購商。

    而新希望集團的華融化工、樂山永祥化工等電石消耗企業的負責人，近日乾脆派負責人直接到阿壩州來磋商。

    “阿壩州的地震損失牽涉著許多行業，牽涉著每個人。”谷運龍説。

　　損失 民營企業“傷勢”慘重

    5月12日，福建人王輝正在準備請柬，邀請親朋和當地領導參加企業開工點火儀式。他在阿壩州水磨鎮投建的閩鋒鋰業公司的廠房建設已經進入收尾階段，預計不到一週的5月18日就可開工生産。

    他這個年産3000噸氫氧化鋁的項目建成後，將成為他商業生涯中最大的手筆———全國的氫氧化鋁的年産量也不過2.4萬噸。但下午2點28分，等煙霧散去。王輝看見，他投資1個多億的工廠已化作一片廢墟。

    同處水磨鎮的四川大洋硅業有限公司更慘。這個江蘇江陰商人投資1.15億興辦企業建成後將成為阿壩州乃至四川省規模最大的硅冶煉企業。新工廠的兩個礦熱路之一已經試運作———至5月12日，已經烘爐第5天，第7天即可正式生産，但地震摧毀了一切。

    阿壩州政府的數據顯示，阿壩私營工業企業已經達到700家左右，數量佔據工業經濟整體比重的87％，民營企業已經漸成為阿壩州經濟舞臺的主角。

    民營企業帶來的硅、鋰、鋁等高耗能的金屬加工業，使得阿壩州的電力優勢得到充分發揮，阿壩州經濟從此可以兩條腿走路。

    “民營企業的到來帶給了我們經濟轉型的機會。”谷運龍説。

    但地震攪亂了本來甜蜜的聯姻，一些企業準備從此離開傷心之地。周強的阿壩順鑫冶煉有限公司以生産電石為主，在地震中，總資産約1.6億的企業損失掉了1個億。對於重建他顯得無助，“這個行業本身就是受限制行業，損失到這種程度，是不是要放棄，還在等州裏消息。”

　　障礙 電力恢復成瓶頸問題

    昌榮剛的頭髮估計地震以來從未洗過，蓬亂如鳥巢。他的白襯衫的領子也卷著，顏色更不用提了。如果不是坐在會議桌的前排，大多數人定會誤以為他是災區逃出來的群眾。

    昌榮剛是阿壩區經委副主任，1981年自成都科技大學電力工程系畢業，從政前曾在電廠、電力公司等單位任職，在阿壩州，他是一個比電力企業技術人員還要專業的官員。

    連日來他在馬不停蹄地考察阿壩州內的電力企業，因為汶川大地震使阿壩州境內90%以上的電力設施陷入癱瘓狀態。

    多日奔走調查後，他擰緊了眉頭説：“阿壩州遇到了史無前例的困難。”

    昌榮剛所説的史無前例的困難是指阿壩州經濟高度依賴電能的軟肋。

    在阿壩州的企業類型構成中，水電企業佔到81%左右，高耗能産業約佔17%，其他農副産品加工，制藥等行業約佔2%到3%。

    水電企業是絕對的經濟主體。岷江幹流及最大支流大渡河縱貫阿壩州全境，水量充沛，水能理論蘊藏量高達1933萬千瓦。而且由於河流落差大的水能資源特點，使得阿壩州內電站單位造價很低，平均單位千瓦造價3500元，州內工業用電每度0.219元。

    因此1983年開始，以草坡電站（上市公司岷江水電的前身）建設為起點，阿壩拉開了全州水電開發的序幕，先後開發了甘堡電站、理縣電站、太平驛電站等至少400多個電站，由此構建成了四川省最早也是至今最大的地方電網。截至2006年底全州裝機容量約280萬千瓦，發電量90.9億度。

    阿壩州的水電企業佔到工業總産值的80%。它們自身創收的同時，還同時承擔著向維持阿壩州高載能、高耗能工業運轉的使命。截至2006年底，阿壩州規模以上高載能企業的産能已經達到75萬噸。

    如今，地震使阿壩州電站、電網嚴重損毀。例如阿壩州工業用電70%由四川電力阿壩分公司供應，該公司職工在地震中死亡及失蹤47人，成為此次地震中人員損失最大的企業。

    該公司220千伏銀杏變電站整體水淹，映秀至太平驛220千伏及110千伏進出線鐵塔垮塌嚴重。映秀灣電站死亡及失蹤120人以上，映秀漁子溪、耿達電站隧洞扭曲，受損嚴重。中壩電站壓力潛池被垮塌的沙石基本填滿，機組下部變形被水淹沒。

    向阿壩州企業供電名列第二位的岷江水電公司（600131）位於映秀鎮的楓香樹110千伏變電站、位於漩口鎮的百花110千伏變電站辦公樓和設備已全部被毀。位於水磨鎮的水磨變電站設備損失嚴重。

    整個汶川縣目前僅靠岷江水電的下莊電站等保證醫院、居民的日常用電，上述三個變電站對應的阿壩州三大工業重鎮生産經營完全癱瘓。

    “我最頭疼的就是電力恢復問題。”5月28日，谷運龍主持召開“阿壩州工業企業災後重建動員會”時説。

    州內所有大型供電企業均參加了這次大會，他們在會上均一一論述搶修線路、設備難度之大。

    “怎麼都像是擠牙膏一樣？能恢復的電力説的都是最保守的數字，都是負荷小的電站，阿壩州要用100多千瓦電，得等到猴年馬月？”谷運龍急得用手指直戳會議桌。

    他主張，企業要説困難，但更要想辦法、出點子。“我不要保守數字，我要一切可能性。你們出點子，需要落實什麼我去做。”

    這個會從上午9點開到下午1點，會後他接受了記者20分鐘採訪。然後才開始吃飯，沒有熱食，他嚼了幾口餅乾，不到10分鐘，他就又出現在會議室，宣佈重新開會。幾個還沒來得及吃完的企業老總們趕緊咽，有些狼狽。

    2個小時之後，他向出席的電力企業發出最後通牒———3天內拿出恢復電力的詳細方案。

    6月1日，阿壩州從四川省政府得到的電力修復辦法是：屬於省電力公司的資産由該公司修復；沒有國資背景的大型電力企業國家擬出資恢復；向地方供電的一些小電廠將引進國有大型企業對口解決。

    曙光 擬建産業集群

    谷運龍1996年至2001年3月，先後當了4年的汶川縣縣長和1年的縣委書記，從這裡晉陞為阿壩州副州長。對映秀鎮，谷運龍有著深厚的感情。

    2002年以後，谷運龍分管工業。他跑遍全國各地，親眼看著，汶川縣3個工業重鎮一點一點發展壯大。

    5月12日，一場地震將汶川縣乃至阿壩州工業幾乎重新打回到起點。

    當日下午，確認汶川地震的消息，谷運龍立即動身赴汶川縣。他們正在震區綿陽市出差的兒子下落不明。

    5月28日，當谷運龍回憶起這一幕時，聲音哽咽，眼圈通紅。

    後來，抵達映秀鎮的谷運龍被州委書記派駐漩口鎮指揮當地居民、企業生産自救。

    直到25日，谷運龍才回到都江堰，昔日阿壩州政界有名的白面書生，已是面容紅黑，胳膊爆皮。但他還在馬不停蹄地主持規劃阿壩州工業企業災後重建工作。

    “災後重建也意味著重大的機遇”。谷運龍希望借災後重建調整發展方針，即從以前重數量的方式，轉變為發展重點企業，然後以點帶面發展。初期供給原材料，未來積聚産業集群。

    他眼中的點首先是阿壩鋁廠。這家工廠是1992年阿壩州斥資1.4億修建的當時州內最大的企業。“當年花了1.4億，舉全州之力。”當地經委人士介紹。可是後來由於只有1.8萬噸的産能，開始處於國家調整産業政策中淘汰企業的邊緣。

    幾屆政府多個方案始終未能使阿壩鋁廠解脫危機。2006年終於引入目前全球規模最大的鋁礬土企業、重慶的博賽集團。

    博賽集團投入了12億在阿壩廠建成了可實現年銷售收入24億的前述新項目，但被地震嚴重破壞。

    但國家主席胡錦濤災後視察阿壩鋁廠，指示應對企業大力扶持。這使阿壩州看到了希望。阿壩州政府希望趁著各部門支援災區重建，將阿壩廠産能再升級。“向發改委報批阿壩廠50萬噸項目，爭取獲批100萬噸産能的項目。”谷運龍説。

    50萬噸氧化鋁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每年至少100億的工業産值。阿壩州2007年全年的工業産值僅為53億，如果獲批，一個阿壩鋁廠就等於以前兩個阿壩州的工業經濟總和。

    “只這一個項目，就不僅能讓汶川復興，阿壩州也會雄起。”谷運龍説。

    另一個點是當地的鋰鹽産業。閩鋒公司現在擁有的産能佔全國總産能的1/8，災後重建資金準備向該公司傾斜，爭取一兩年內建成6000噸産能，佔到行業的1/4，獲得話語權。

    最後一個點是阿壩州的硅化工優勢。重點做大年産20多萬噸電石的阿壩州眾成公司。

    谷運龍發展前述3個板塊的重點公司，更深層的原因是上述氧化鋁、氫氧化鋰、電石等均可拓展出2000種下游産品。因此災後重建最初3年，阿壩州的經濟定位是全國工業原材料生産基地，3年以後，待重點企業做大做強，再在阿壩州發展下游産品生産，形成3個産業集群。

    “那阿壩州的工業經濟3年後會比災前好不止多少倍，實現真正的跨越式發展。”谷運龍説。

    他的設想不只停留在口頭上。5月28日，他在阿壩州31家大型企業參加的“企業災後重建動員大會”上説：“不要讓地震嚇退了腳步，阿壩州的災後重建要超強規劃。”他宣佈的時間表是，阿壩州的工業重建要“一年初見成效，3年大見成效”。這比阿壩州宣佈的整體經濟“三年初見成效、5年大見成效”的災後重建規劃提前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