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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走進中南海,83歲老校長還有新長征

來源: 中國網 | 作者: | 時間: 2022-10-14 | 責編: 曾瑞鑫

1956年臨近冬末,一個17歲的土家族少年穿行在湘西自治州的崇山峻嶺間。

學校放了寒假,少年從學校回家有307里的路程。按照一年之前的腳力,這段山路他一共要走三天,但讀高二之後兩天就能走完。

為了晚上能有地方歇息,少年習慣天不亮就出發。早上八點來鐘,少年行到一處半山腰,太陽才剛剛從雲層的一個小洞裏探出來,因為光的衍射,在一片雲中放出七色光。山霧沿著丘陵起伏繚繞,那少年感覺霧中的山頭都在輕輕擺動:不知是山在走,還是霧在飄。

山腳下,農夫趕著水牛正在犁田,鞭子揚起,水牛“哞哞”兩聲慢悠悠往前,少年知道那正是冬耕的好時候。遠處傳來了鐘聲,少年隱約在霧中看到了不知是哪座廟的檐角。

少年的家就在張家界的澧水河畔,幾乎是打記事起,他就不斷在用自己的步子丈量著家鄉的土地,那些太陽已經落山,前後望不見人家的路,少年也摸黑走過許多。

從垂髫走到耄耋,從湘西的奇山異水走到北京的中南海,當時那個少年也很難想像自己能這麼走一輩子,尤其是走那些別人不敢走的路,那些一開始根本不存在的路。

少年這一路的成長,身後都是教育的暖陽,所以當這個大山的孩子作為教育界的唯一代表在中南海作報告,他是從心底裏認為這暖陽本就該灑向中國的每一個角落。

金色的初夢

少年叫李金初,據説因為五行缺金,父親又是獨子,所以取名“金初”。

李金初6歲不到就開始讀小學,許多個冬天的清晨,天剛濛濛亮他就出門,徒步到學校一看總是第一個到。李金初6年小學總共換過4所學校,不但成績優異,數學尤其有天賦。不過在李金初的童年記憶裏,讀書總歸是件奢侈的事情,勞動才是這一家子謀生的本能。

6歲下地種菜,8歲上山砍柴,10歲挑著擔子去集市上賣菜,像李金初這樣的鄉下孩子幾乎都有類似的勞動必修課。李金初記得奶奶做的豆腐特別好吃,那是他對“勞動創造價值”最直觀的感知:“奶奶的手藝好,她做的豆腐是有竅門的”,這種動一點腦子的勞動,李金初後來也堅持了一輩子。

1949年,李金初的家鄉迎來了解放。賀老總的部隊回到老區給鄉親們分了田地,李金初記得自家從原來的4分2厘地一下子有了好幾畝地:除了種菜,還能種莊稼種棉花。借著解放的光,已經停學半年的李金初得以完成小學學業,並在12歲那年拿著助學金上了初中,他也成了老李家祖祖輩輩第一個讀書人。

真正改變李金初命運的當然還是高考,只不過相比考試那幾日,考前的那次“長征”實在讓他終身難忘。

李金初的老家屬於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而吉首是全自治州10個縣的唯一考點,吉首距離當時李金初所在的高中有207里地,離他的家超過500里。兩個畢業班的100名學生,98個都選了包車去考場,車費是5塊錢一個人,李金初和另一個同伴為了省錢選擇步行。

1957年7月12日淩晨兩點,李金初和同伴從學校出發,第一段走出50里,兩人在花垣縣吃了早飯,再走50里,同學們的包車正好追了上來。12日當天,李金初一共走了167里(83.5公里,這也恰好是李金初現在的準確年齡),最後是在矮寨大橋下的一家客棧裏住下。65年後,李金初説他依然能在百度地圖上輕易找到當年那家客棧的所在。

一頓晚飯加地鋪,每人1毛5分錢,可是蚊蟲和滑膩膩的被子讓李金初完全無法入睡。店家點的驅蚊用的艾蒿很快就燒完了,李金初和同伴一度試過到旁邊的小河裏躺著,可露在水面上的腦袋又被蚊子一頓猛攻。

就這麼折騰到半夜1點多,兩人乾脆決定不睡,趁著夜色趟著河,趕最後的40里路。李金初一手把包舉過頭頂,遊過小河,爬上田坎,走向前面的一條公路,手裏捏著小木棍防身——田坎裏除了水稻和黃豆,還有蛇。等到李金初終於在天亮時分走到考點,包車的同學們才剛起床洗漱。

就這樣沒日沒夜不眠不休的趕了207里路,李金初不出意外的發了高燒,整個13號他只覺得一看書眼睛就發脹。結果第二天又恰好是星期天,醫院不看病,他只能到百貨公司買了退燒的盤尼西林和止疼片,原本三天劑量的藥,李金初情急之下一口氣給吃了。

轉天上午第一科是語文,給自己下了猛藥的李金初竟感覺神清氣爽,他記得語文考得非常順利。結果很快,過量用藥導致腹瀉虛脫,李金初堅持考完五門,最後一科也是最擅長的數學卻考砸了。

當然“考砸了”是李金初後來自己的描述,可信度存疑,總之板上釘釘的事實是,他拿到了北師大數學系的錄取通知書。李金初也成了當年大庸縣唯一考上大學的年輕人,80歲的奶奶笑得合不攏嘴。

李金初清楚的記得當年從前門火車站出來之後是怎麼到的北師大:經過天安門,新華門,從西單北上,經過新街口,再出豁口,對第一次走出大山的李金初來説,這區區10公里的路完全不在話下,但這條軌跡卻是未來六十餘年長征的一個序章。

李金初形容當年那棟數學樓是“宮殿一般”,而數學系資料室裏的書架全部都是“頂著天的”,李金初説恨不得一口氣把這些書都給吃了。除了大煉鋼鐵的那段日子,李金初幾乎完全泡在資料室和圖書館。這聽上去好像只是個“知識改變命運”的古舊橋段,可是命運似乎從一開始就讓李金初去趟出一些新路。

1957年,前蘇聯發射了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緊接著1958年,美國通過了國防教育法,反應迅速的中國領導層意識到必須馬上進行教育改革。那年暑假,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落到了剛滿19歲的李金初頭上。

李金初帶著兩個同學成立了一個小組,他們需要在很短的時間裏改編當時初中的算術教材,把算術從一學期的課程壓縮到4周。許多年後李金初慚愧的表示那次改編教材出了不少錯誤,但後來聽説從朝鮮撤回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正是用的這個新修版教材補文化課,李金初還是覺得很有成就感。

1960年正月初一,已經讀大三的李金初和數學系的十幾個同學一道從太平莊出發,步行去參觀新建的北京火車站,他第一次看到滾動的電梯,對彼時的中國來説,那就是肉眼可見的現代化的步伐。教育當然也需要現代化,次日,北師大開了課程改革的動員會。

這次李金初的任務,是參與給試點的北京景山學校編寫新的數學教學大綱,教學年限從12年壓縮到9年。20歲的李金初與同學陳文虎共同執筆了大綱前言,“以函數為綱”、“數形結合”等數學思想也在那次改革中被提到了重要的位置。

教育要改革,課程要改革,這是李金初在20歲出頭的年紀就打下深深烙印的事情。畢業之後的李金初在工作志願上填了新疆、內蒙古、黑龍江、延邊和甘肅,但他最後還是被安排留在北京,成了農大附中的一位數學老師。

十一學校

1974年,李金初被任命為十一學校副校長,他在這個位置上一幹就是13年。1987年4月當李金初正式升任十一學校校長時,他覺得自己能勝任這個位置,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學校內部存在的問題我都很清楚”。

李金初記得小時候走山路,夏天烈日當頭,隨身帶著的那把小洋傘卻不能撐開用,因為那樣走路會很慢。尤其碰上要趕路,或是前面都是大哥哥,李金初總是撒開了腳步不停追。

所以當了校長的李金初決定開始追。當然他早就想要追了:1984年當海澱區考察團走訪廣東、上海等地的20所學校後,隨團的李金初在看過外面的世界之後只有一個念頭,“我也要變”。

在校長的位置上僅僅一年後,李金初就揣著十一學校內部管理機制的改革方案去了海澱區教育局。那也是李金初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很多想法與教育界的改革思路不謀而合。

當時恰逢市政府推廣北京八中的教育改革經驗,教育局領導見李金初來彙報,索性請他按照會議精神搞一個具體的實施方案出來。李金初當即立了軍令狀,三天后,李金初正式上交了一份“十一學校教育改革方案”。也正是這份改革方案,讓十一學校意外的成了改革試點單位,這個機會,完全是李金初自己“搶“來“擠”進的,或者,也可以算是“追”到的。

1988年9月3日,十一學校第一次發放改革之後的結構工資。李金初記得平日裏老師領工資總是熱熱鬧鬧,你一言我一語,但9月3號那天,老師們都沉默了,好幾個女老師看著工資條上的數字,竟流下了眼淚——那個月的工資比之前幾乎翻了倍。

如果説優化教師結構、調動起教師積極性的首輪改革算是順利嘗到了甜頭,那麼4年後的李金初則是第一次在教育界掀起滔天巨浪。這一次,他要做開山者。

1992的5月8日,李金初所代表的十一學校在全國範圍內率先提出公辦學校“五自主”的辦學體制改革方案:自主籌集日常辦學經費,自主招生,自主用人,自主工資分配,自主教育教學試驗改革。1993年1月,這個改革又進一步被概括為“學校國有,校長承辦,經費自籌,辦學自主”,簡稱“國有民辦”。

這種“國有民辦”的辦學思路在30年前無異於平地驚雷,最令當時教育界人士想不通的是:政府撥經費辦學校,給少了都不行,你李金初竟然一分不要?

“李金初要承包學校”的消息不脛而走,反對的聲音不絕於耳,教育界一紙訴狀甚至驚動了副總理李嵐清。

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讓李金初徹夜難眠,不過這個自稱“厚臉皮”的校長最後還是説服了自己:“我怕什麼呢?讓改革的成績説話。如果成功了,就是給後人開了一條路,如果失敗了,就立一塊牌子,寫上‘此路不通’。反正豁出去了,也不怕留下‘吹牛説大話’的罵名。”

即便是在壓力最大的那幾年,李金初也幾乎從未對外人訴苦,那種湖南人為闖出新天地“一根筋”式的倔強,讓他只是死死的盯著前方。

1995年3月,海澱區正式批准了李金初的改革試驗方案,此時距離李金初提出“五自主”差不多過了三年時間。這期間李金初一直沒停下腳步:在正式開闢那條“五自主”的陽關道之前,李金初已經挖了幾條影響未來數十年的“小徑”,比如1993年搞起讓學生走入社會和自然空間的“綜合活動課”,比如1994年在分層教學的基礎上跟北師大合作,成立了碩士研究生課程班,這個班一開就是兩期六年。

從課程設置到師資力量的儲備,李金初想要在教育的世界裏改天換地的“野心”已經顯現,而讓李金初有底氣把這條路繼續走下去的是:公辦學校的經費困境,在十一學校的改革中的的確確給解決了。

1997年10月8日,李嵐清副總理在中南海召開“首都教育界學習貫徹十五大精神座談會”,李金初作為基礎教育界的唯一代表在會上作了15分鐘的發言,如今回頭看,像走進中南海這樣的里程碑,從來只是李金初開啟一段新長征的又一個起點。

十一學校上世紀90年代起就開始蓋樓,可是直到世紀之交的那幾年,旁人才終於明白了李金初的深謀遠慮:就像當年動輒走出300里,儘管山路盤旋,李金初卻是在出發的那一刻就知道終點是哪。

蓋樓這個邏輯鏈條的源頭還得從十一學校著名的“選課走班制”説起。所謂“選課走班”,是李金初定下的一個規矩:只要有10個學生提出應該開設某種課程,並有關於開課必要性的論證報告,學校就要盡最大的努力去滿足學生的要求。

“創造學生需要的教育,而不是提供我們可能的教育”,這個李金初大約30年前的美好願景即便放到今天來看,實施難度也相當之大,不過數學老師出身的李金初還是決定將困難分解,然後逐個擊破。

“當時高中一個年級12個班,每班40人,總共就是480人,三個年級1440人”,83歲的李金初講起數字來語速明顯變快,“所以理論上,如果每10個孩子要開一門課,那1440人就需要144個教學空間,很多學校做不到十一學校那樣徹底的走班制,就是因為沒那麼多房子。”

不過蓋教學樓還只是解題的第一步,像這種自助餐式的教學,上百種菜品,一般的“廚師”幹不來,所以李金初決定廣招博士和碩士。然而問題是:十一學校拿什麼來吸引高級人才?

李金初清楚的記得他是在2001年1月22號突然有的靈感:“當時新聞聯播里正好是美國總統換屆交接,克林頓搬出來,小布希搬進去,所以白宮只是官邸,你幹活的時候才能在那兒住”,李金初説當時他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了,“對啊,我要蓋教師公寓,你在我這兒當老師你就能住這房子。”

十一學校最終建起了19800平米的“教師工作公寓”,李金初在20年前就創造性的做了“公租房”的實踐:195套房子,平均每套100平左右,大的160平,小的80平,按照教師級別分配,最終李金初讓學校300個教職員工中2/3的骨幹都順利入住。

李金初解題的靈感來源還不只是“白宮”,選課走班的另一大難點在於:如果學生想開的課,找不到合適的老師來上,怎麼辦呢?

“首先我們會想辦法在社會上聘請老師,如果連科研院所也找不到合適人選,那我們就至少派一個博士或者碩士,帶著學生們一起創造這門新課程。北師大的天文係現在很厲害吧,我上學那會兒他們剛創建,就是老師拿著望遠鏡帶著第一批學生一步步從無到有。”

用自主辦學掙來的錢投入4.5個億,新建14.8萬平米的全新校舍,包括裝修風格堪比人民大會堂的報告廳,面積和音響效果達到中央樂團水準的排演廳,10條泳道的游泳館……這些都是李金初在十一學校超過1/3個世紀留下的最直觀的辦學成果。

更不要説1999年的那次大膽實驗:由81名學生組成的兩個理科班,除了現在我們比較熟悉的主題式教學外,在整個高中階段,那幫學生一律只上半天課,完全把時間的自主權還給學生。

結果2002年高考,兩個實驗班重點率100%,600分以上的學生達到48%。這是一次“不為高考,贏得高考”的成功實驗。

北京教科研先進校,北京市示範性普通高中……這是十一學校在千禧年之後的榮譽,這所有著紅色基因的老校就這樣一躍成為全國教育體制改革中名副其實的樣板校。

有人曾算過一筆賬:李金初在十一學校的最後十年,不但中高考成績基本穩居海澱區第二,學校的國有資産也從1000萬累積到10個億。可是李金初的長征才不過剛剛走了一半。

人生中心教育

2007年10月,68歲的李金初從十一學校卸任,開始在民辦的北京建華學校做校長和董事長。

李金初根本沒有頤養天年的打算,也不喜歡走走停停,所以他按照自己習慣的節奏在轉年年初連搞四場教育沙龍,又把思考的方向轉到了小學。結果這一次,小學的孩子們給了李金初前所未有的“回饋”。

“建華的教學樓裏全部都鋪了地毯,因為那些小孩子是要奔跑的,要給他們奔跑的地方,讓他們在上面玩耍、打滾兒,他們摔了也不能摔傷……”李金初説到這裡露出自豪的神情,“因為我歲數大,孩子們喊我‘校長爺爺’,我當爺爺也很高興,就想抱住這些小孫子,那些男孩子三四個就往我身上撲,一個壓一個,我真喘不過氣來,但是心裏是一種很美好的感覺。”

2010年3月10日,李金初無數次跟人提起過這個日子,那個頓悟的感覺,就像少年時突然在山間的雲霧中看到七色光。

“那天我就蹲在那兒看,孩子們一個個從我面前跑過,三四年級的,一二年級的,我又想到了幼兒園的,甚至剛出生的孩子,他們從遠處向我這邊跑來,到我面前也沒有停住,又繼續往前跑向中學、大學乃至人生的更遠處,那個畫面突然讓我意識到:這不就是孩子們的人生嗎?從出生的原點跑向生命的遠方……”

李金初當年就是這樣從湘西的山水之間“跑來”北京,所以給眼前的這些孩子們提供教育的機會,就是為他們準備明天的人生。如果人生本就是教育的中心,那就應該構建並實施以人生為中心的教育。

“所以當老師、當校長,就是為學生們的人生服務。”這是李金初在頓悟之後留給自己的結論,一個月後,他隨手在臺曆的背面寫下了“做人、做事、生活”,又用大括弧將三者整個括起來,在前邊注上“美好人生”四個大字。這一切,就是李金初關於“人生中心教育”的思想緣起。

李金初早年間寫過一本專著,那也是他在業內最為人熟知的一句話,《平生只想辦好一所學校》。全國人大原副委員長許嘉璐教授在給這本書作序時特意叮囑過李金初:“要陪夫人多出去走走,不要只去景山公園。”

2010年的那個5月,李金初與夫人去了挺遠的地方,他們到美國參加女兒的學位授予典禮。在這旅行的14天裏,李金初每天晚上都奮筆疾書,最終完成了5萬字的《人生中心教育論綱》。在李金初看來,人生中心教育是“一方極有希望的綠色教育原野”,而人生中心教育學校則是“新的教育桃花源”。

2011年暑假,25萬字的《人生中心教育論》定稿,並由此得出了美好人生基本素養體系。2013年5月,北師大資深教授、心理學家林崇德參觀建華學校,李金初興奮的向對方介紹起了自己的最新成果,林崇德讚嘆李金初的研究“走到國家的前面了”。原來恰巧當時教育部讓林崇德牽頭成立團隊,對中國學生發展的核心素養做研究,而李金初的成果與國家提出的需求再一次的不謀而合。

當然李金初的步伐很有個人特色,比如他的全部論述都是從兩條“公理”出發:“任何人終其一生,有且只有三項內容——做人、做事、生活”,稱為“人生公理”;“教育的作用就是教人做人、教人做事、教人生活”,稱為“教育公理”。

兩條“公理”就如巋然不動的兩座高山,而李金初真正的“野心”是基於山體鑿出一個全新的世界——“人生中心教育”的全課程體系。這是一次極具顛覆性的,層次與邏輯又極為清晰的創舉。

按照李金初的設想,“人生中心課程”有三個維度:

1、功能維度,包括做人課程、做事課程、生活課程;

2、空間維度,包括學校空間、社會空間、自然空間、心理空間;

3、時間維度,即從學前的三年算起直到高中畢業,共有15個學年;

“所以我要證明這是一個有限課程群,一個三維魔方,最多就是180種課程”,李金初甚至沒有具體解釋180這個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3×4×15=180)。

要確保如此龐大而嚴密的全課程體系不會變成空中樓閣,李金初組建了100多人的“研究+實驗”團隊,即便對“走到國家前面”的李金初來説,這也是他校長生涯裏第一次展開如此大規模的“長征”。

2019年1月,首套人生中心教育叢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4冊共計110余萬字;從小學到高中實現全覆蓋,超過千萬字的1.0版本“全課程”叢書也終於問世。

澧水邊長大的李金初總是毫不避諱的自稱“鄉下人”,當年不眠不休遠征200里趕考的諸多往事,讓他深切感受到“社會空間”和“自然空間”的力量。“人生中心教育”,又怎麼能只是城市人生?所以幾乎是必然的,李金初回鄉了,帶著他最寶貴的財富回到了闊別數十年的張家界。

2018年7月和2019年5月,建華實驗學校與桑植縣芙蓉橋中學、張家界第二中學簽下了“美麗鄉村人生中心教育學校建設項目”的合作協議。接下來的時間裏,李金初要證明他的人生中心教育即便放到革命老區,放到全縣著名的困難學校,也一樣能開花結果。

就這樣在兩所鄉村學校裏,三尺講臺不見了,老師直接站到了學生中間,六七人的學習小組出現了,白族仗鼓舞、桑植民歌、土家龍獅、長征故事這樣的地方文化課也出現了,而像聲樂、鋼琴、航模、跆拳道、書法之類的社團,更讓農村孩子們第一次在大山裏感知到了世界的脈搏。

就這樣,連續8年全縣倒數第二,合作前一年滑落到倒數第一的芙蓉橋中學,在實踐人生中心教育課程兩年後,學校成績排到了全縣31所學校的第9位;張家界第二中學,永定區常年的倒數第一,校長換過無數,每年300名新生中有1/3選擇轉學,實驗一年後,流失人數減少到30人,兩年後甚至形成了回流之勢。

李金初在建華也親自做了實驗,他選擇了教育改革中難度最大、風險最高、最具有闖關意味的高中階段,畢竟任何基礎教育改革暫時都無法超越高考的坐標係。當時實驗方案就貼在教室後面,一個月之後,經老師、學生、家長和校領導四方協商的“尖毛草”課程實驗被確定。

尖毛草是一種非洲草本植物,在萬物生長的春天,尖毛草只長1-1.5寸高,它在春天選擇向下紮根,最深可達28米,夏天當雨季來臨,尖毛草發達的根系充分吸收雨水帶來的養分,一天可以生長0.5-1.5米,三五天便能長成草原之王。

用“尖毛草”比喻這次實驗確實再貼切不過,基礎教育完全符合同樣的規律:只有根深才能葉茂。所以李金初的這個班,會把根扎向哪?

“井岡山-遵義-延安-西柏坡-北京”,這是社會空間裏的紅色路線;春下江南,夏至海濱,秋赴塞北,冬遊冰城,這是自然空間裏的綠色路線;到深圳看改革前沿,到山區學校共同生活,到美國學習53天,這其中又有民族自信,有責任擔當,有文化尋根。

當年在十一學校,李金初就有過“不為高考贏得高考”的成功經驗,十多年後在建華,越發放飛的“草兒們”也再一次不負眾望:

這幫中考平均成績只有535分,比海淀六小強整整低了30分的學生,最終高考一本率100%,平均分達到650分,而當年北京高考成績最好的學校平均分是636分。

然而李金初在欣喜的同時也坦言這次實驗的樣本量還是太小,他的路還在正前方。

未走完的新長征

最近幾年,李金初在一些公開場合喜歡自稱“80後”:80歲之後的李金初,工作強度一點也不遜於真正的80後。

2020年冬天疫情爆發,被迫足不出戶的李金初開始撰寫《人生中心教育概論》。“從2月10號寫到3月10號,每天分三個時間段寫,每天寫10個小時,一共就是300個小時,因為那年是閏年,2月有29號。”李金初對數字的運用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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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説這本《概論》是對之前百萬字論著的一次“精簡”,不如説是一次更加徹底的“體系重建”。2021年1月,商務印書館又出版了這本很有新意的著作。

“教育的科學性是個世界性的難題,教育這個領域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基本概念命題和體系。所以我有意識的用命題的形式來寫,而且因為都是真命題,所以要證明。當然教育畢竟不是形式邏輯,不可能完全從公理一步步推演,但它畢竟是社會科學,一定存在某種邏輯鏈條。”

李金初的這本概論的確稱得上是一本奇書,這本書的全部內容是由241個命題構成,在這樣一道關於教育體系的“大證明題”裏,你甚至能看到x軸、y軸、z軸和乘除法的應用。

數學系出身的李金初深知體系的力量,在他看來,宇宙系統和人體系統是這個世界最精妙的兩種系統,而教育裏的課程系統如果也能像人體一樣,就會充滿智慧。

去福建考察期間,李金初對廈門大學的一棵榕樹印象深刻。那是一棵有著230年樹齡的大榕樹,除了枝葉茂盛,你能在它的身上看到許多“連理枝”和“藤纏樹”的奇妙畫面。

“課程就應該像那棵榕樹一樣,有主幹,有分枝,綜合課程就是連理枝,在這個複雜的時代,我們的課程結構本身也應該是複雜的。這是結構的力量,就像你把一堆建築材料擺在倉庫裏,那它只是一堆材料,你按照一定的結構擺在一起,那就是一棟大廈,結構決定了價值。”

所以為了搭起這座“人生中心教育”的理論大廈,李金初用邏輯來保證建築的品質,“那本書裏沒有一句是我認為的,你認為的就一定對嗎?你得講邏輯,邏輯性強了,科學性自然就強了,才有可信度。”

李金初在《概論》裏甚至留了一個未來十年二十年的伏筆,他説自己在“學校論”的部分大概只開了個頭,當“人生中心教育”能在全國各地不同的學校中落地,這個“學校論”的部分還要單獨成書。

“我們接下來的工作就是要擴大樣本,目前我們正在計劃一個西南地區的項目,像這樣少數民族地區的實踐成果對整個體系的完善非常重要。”今年7月,北京市博文學校成了“人生中心教育”體系正式建立之後的第一所實驗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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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8日,建華學校開學典禮上,李金初走到學生們中間脫稿講起了藍天綠樹,他讓孩子們猜猜自己的年齡,第一個説59歲,後來有一個孩子説32歲。

83.5歲的李金初倒確實和32歲沒什麼兩樣,採訪的那個下午,他一口氣講了兩個半小時,直到最後嗓子才微微有些沙啞。李金初從34歲堅持跑步到65歲,後來因為骨質疏鬆改成了走路,現在每天仍然要走1萬步以上,李金初説這就是積分的結果。

從小在山裏面摸爬滾打,在河裏游泳抓魚,不抽煙不喝酒,但李金初認為同樣重要的,是“心裏沒有鬼”:“你查吧,查不出我一分錢,我從來不管錢,不管你多大的官兒,到建華我都請你吃食堂,你喜歡吃就吃。”當年有人匿名信舉報建華學校不當牟利3000萬,李金初用精確到分的審核數字自證清白。

李金初特別提醒我們,要多和孩子們在一起,因為看見孩子就高興,會讓人心情愉快。

心情愉快自然就長壽,不過李金初笑著説了另一個長壽的秘密:“我奶奶就活了10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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