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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我邦國 天下來同 浙江大學紮根中國大地辦學的啟示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 作者: 方益波、朱涵 | 時間: 2022-06-01 | 責編: 曾瑞鑫

▲圖為“中國歷代繪畫大系”階段性成果展展廳。(浙江大學供圖)

▲國立浙江大學龍泉分校石坑垅浙大教工宿舍,風雨龍吟樓。(浙江大學供圖)

▲1998年9月15日,由原浙江大學、杭州大學、浙江農業大學、浙江醫科大學合併組建而成的新浙江大學在杭州成立。(新華社記者王定昶攝)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方益波、朱涵

晚清末年,留日歸國青年韓清泉、厲綏之立志開辦一所中國人自己的醫院,他們聯合幾位同學,在杭州羊市街創辦了浙江病院,各醫師不領取正式工資,僅支取最低生活費,韓、厲等人還將自己其他收入也捐給醫院,為貧困病人免費治療。

以浙江病院為基礎,成立了浙江醫學專門學校,這是中國人自己籌資創辦的第一所醫學專門學校,即今日浙江大學醫學教育的源頭。

和醫學一樣,從1897年創校之日起,浙江大學各門學科建設和國家民族的發展同進退、共憂歡。125年薪火相傳,以“求是創新”精神,書寫“大學之道”。

歷史證明,心懷“國之大者”,紮根中國大地辦教育,這是每一所中國大學的神聖使命,也是其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之所在。

初 心

厲綏之在1899年考入求是書院。這是中國最早的新型高等學府之一,由杭州知府林啟創辦。1902年,厲綏之考取赴日官費生,接受同窗好友魯迅的意見一起學醫,尋找強國強族的路徑。

厲綏之晚年回憶,當時魯迅對他説,做醫生不為賺錢,而是為勞苦同胞治病出力,清政府以民脂民膏給我們出國留學,我們應報答勞苦大眾。

求是書院始創之年,國事維艱,不少像厲綏之一樣的有志之士,捨棄科舉,投身新式教育,期待學成報國。書院秉持“育才、圖治”宗旨,辦學方針為“振興中華,禦侮圖強”,在教授數理化同時,重視國文教育和民族意識培養,“時務尤當留心”,走出了邵飄萍、陳獨秀、蔣百里等一批新型人才。

據記載,求是書院師生講求“勤”“誠”,“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孳孳為學,互以敦晶勵行相勉”“如有以功利之説進者,常笑之”“不應沾之於貪權功利為滿足”。

書院相繼演變為求是大學堂、浙江大學堂、浙江高等學堂等,直至定名浙江大學。歲月變遷,求是精神長存。無數熱血青年,在歷史洪流中奮楫前行。

1938年6月26日,在抗日烽火中西遷的浙大,在江西泰和舉行西遷中第一次畢業典禮。竺可楨發表講話,希望同學們“不求地位之高,不謀報酬之厚,不憚地方的遙遠和困苦,凡是吾人份內所應該做的事就得去做”。當時同學們集體吟唱的是北宋張載的“四句教”——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不久,竺可楨邀請馬一浮撰寫了充滿傳統文化精髓韻味的《大不自多》校歌,取材于《易經》《書經》《禮記》等典籍,以四言體文言呈現。自此,“樹我邦國、天下來同”的歌聲響遍大江南北,穿越歷史時空。一代代浙大人,懷著為國為民的堅定信念,致力成為研究真學問的“大先生”。

這屆畢業生中,有一位農經係女生趙明強留校任教,1946年浙大回遷杭州後,獲得獎學金赴美國密歇根大學留學。一年前,她的丈夫、浙大青年教師朱祖祥考取了全國唯一的土壤化學專業公費留學,已經在密歇根大學學習。

中國要變了,消息悄悄地在留學生中流傳。夫妻倆決心儘快回到祖國參加建設。此時朱祖祥已在密歇根大學任教,以出眾的才華在美國土壤學界初露頭角。校方對他大力挽留,他婉言謝絕。

1948年秋,朱祖祥夫婦回到朝思暮想的祖國,幾個月後迎來了杭州解放。朱祖祥夫婦受聘于浙江大學,滿腔熱情投身於新中國科教事業。朱祖祥曾擔任浙江農業大學(後合併入新浙江大學)校長,他是中國土壤學的泰斗,編寫了全國第一套土壤學教材,培養出第一批土壤學研究生。他還在杭州建立了中國水稻研究所,擔任了第一任所長。1980年他當選中科院學部委員(後改稱院士)。趙明強也為中國農業經濟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成為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著名專家。

浙江大學中國農村發展研究院首席專家黃祖輝教授就是趙明強的學生,他深情地説,今天他滿懷報國熱情,在全國奔波,為三農問題鼓與呼,一直是來自老師的教誨在激勵著他。

今天在浙大,越來越多的青年學生選擇紮根基層、服務民眾。與2017屆畢業生相比,浙大2020屆畢業生選調生錄取同比增長81.2%,赴重點區域人數同比增長31.5%,赴重點領域、重點單位人數同比增長34.53%。2021年畢業的浙大法律碩士劉佳瑋,沒有選擇券商、律所的高薪機會,主動要求去內蒙古做一名選調生。他説,如果在職業選擇時僅僅考慮經濟收入和舒適程度,就無顏和那些燦若星辰的名字一起分享浙大人的光榮稱號。

傳 承

“要在發展相對落後的龍泉,把汽車空調産業打造成‘世界單項冠軍’。”浙江大學能源工程學院教授熊樹生下派到麗水龍泉市幫扶産業經濟已經十多年了。他剛到這個浙西南偏遠山區時,本地汽車空調維修件企業大多采取作坊式手工生産,如今已擁有全國領先的汽車空調系統研發、檢測、標準制訂、成果轉化創新綜合體。

“能發揮學科優勢,幫助區域産業發展是科研工作者的光榮。”熊樹生説。

浙江大學在龍泉建設了校地合作的首個新農村實驗示範點,設立龍泉創新中心,助力地方經濟社會高品質發展。多年來,在脫貧攻堅、鄉村振興、共同富裕等重大戰略的號角聲中,大批浙大專家學者奔赴雲南、貴州、新疆等地,胼手胝足、一磚一瓦幫助鄉親父老們走上小康路。

這種深沉的情感,來自於烽火弦歌的校史和這片古老的土地不可分割的血肉聯繫。

在龍泉一個名為“芳野”的村落,一座斑駁滄桑的“曾家大屋”裏豎著一塊碑,上書遒勁大字“求是精神”。

1939年2月,考慮到戰時東南沿海各省的青年人求學不便,浙大派鄭曉滄等到浙東一帶考察,創辦了龍泉分校。有評價認為,龍泉分校是國際教育史上唯一在戰區新辦的大學,顯示出中國具有最偉大的力量。在這裡,培養出了數學家谷超豪等蜚聲國際的著名學者。

“龍泉辦學的歲月詮釋了浙大師生紮根大地、報效家國的責任擔當。”浙江大學黨委書記任少波説。

教師們住在用杉樹皮蓋屋頂、一下雨就無法令人入睡的木屋中,還饒有詩情地取名“風雨龍吟樓”。學生們在桐油燈下刻苦攻讀。課餘和當地百姓一起唱抗日歌曲,組織話劇演出。

鄭曉滄是著名教育家,十分重視本國文化,憂慮當時許多學校“三年級生有能西洋之跳舞而未知孔孟為何人者”,盡力為浙大延請國文教授。1945年考入龍泉分校的毛昭晰,此前已隨在浙大任教的父親在芳野住了4年多,他記得,在小路相遇,鄭教授會停下來靠在路邊打招呼,讓他先走。

“春天有紅色的杜鵑、淡紫色的馬銀花、黃色的羊躑躅、白色的金櫻子、粉紅的野薔薇、紫紅色的紫雲英。……秋天,漫山遍野都是金黃的野菊花,它們在秋陽的照耀下,和紅色的馬桕樹相互爭艷。芳野美麗的景色,無數的鮮花,在我心裏永遠留下美好的記憶。”毛昭晰在回憶文章中寫道。

抗戰歲月祖國山水的美好詩意深深烙印在毛昭晰的心裏,融入他此後一輩子愛護文物古跡、為維護中華文脈而努力的深厚情感中。

毛昭晰先後任杭州大學、浙江大學教授,學術成果豐碩。1978年他倡議設立杭州大學文博專業,為浙江文博事業發展奠定基礎。1983年6月,浙江省委決定任命毛昭晰為省文化廳副廳長兼省文物局局長。毛昭晰提條件,關係留在杭州大學,只拿學校工資。省委同意了。

此後幾十年,這位學者局長在城市化狂飆突進中奔走、呼籲,親力親為,保護了一大批文物古建、古城鎮。河姆渡文化遺址、秋瑾紀念碑、運河文化遺存、東周王陵遺址……他還在浙江省人大、全國人大任職,發起了關於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的議案,推進修訂《文物保護法》。

歷史風貌整治工程搞拆除,毛昭晰聽説後從病床爬起來,不請自到趕往現場,呼籲停止拆遷。給幹部做講座,講到某些為了經濟而破壞文化遺産的案例時,他情緒激動,導致眼底出血。

他曾説:“我只是一個書生,憑責任感做事。曾經是人大代表,不是炫耀的頭銜,而是增加了為人民説話的責任。我不考慮什麼明哲保身、惹不惹麻煩。我説了這麼多真話,也沒有什麼麻煩。”

竺可楨有一段著名的演講——科學精神是什麼?就是“只問是非,不計利害”。

為國家民族保護文脈、傳承文化,在浙大有悠久的傳統。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先賢和後進屐痕常新。

常書鴻本可以在巴黎過大畫家生活,但是他拋下一切,來到“四十里無人煙的孤僻所在”敦煌,擼起袖子蓋房種田、清理流沙、修復壁畫。歷經劫波數十年,被譽為“敦煌守護神”。曾有人問:“如果有來生,你將如何選擇?”這位浙大校友回答:“我還是要守護敦煌。”

為往聖繼絕學。姜亮夫、蔣禮鴻……淡泊名利、皓首窮經,推動了敦煌學在世界範圍內的研究。2022年4月,中辦、國辦印發了《關於推進新時代古籍工作的意見》。浙大敦煌學研究中心主任張涌泉教授説,發掘提煉優秀歷史文化中最精華、最經典的部分,走到最廣大的人民群眾中間,接地氣,揚正氣,將真正實現“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深入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2006年至今,浙大一個年輕團隊加入到守護敦煌的隊伍,多年深耕物聯技術,攻克一個個難點,為莫高窟裝上環境監測系統,每個洞窟的數據都可實時呈現。“敦煌的女兒”樊錦詩評價:“做了一件對莫高窟非常有用的工作”。浙大團隊還為山西佛光寺等一批重要文物古跡建立數字檔案。

浙江大學校長吳朝暉説,如何在人文與科學的融合趨勢中傳承與創新中國傳統文化,是需要認真研究的重要課題,具有深遠意義。

2005年以來,浙江大學主持國家級重大文化工程“中國歷代繪畫大系”,聯動全球260余家文博機構,歷經16年,踏訪世界各地,為12250余件(套)中國古代畫作建立起精準的數字化檔案,推出了目前全球範圍內收錄作品最全、圖像記錄最真、印製品質最精、出版規模最大的中國古代繪畫圖像文獻整合。不久前,項目舉辦階段性成果展,引起轟動。

創 新

留德回來的核物理學家王淦昌1936年到浙江大學任教。在抗戰的艱苦條件下,為探測中微子這一物理學重大課題做出重要研究。他還培養出了包括李政道在內的一批優秀學生。

1960年,面對國家召喚,王淦昌留下一句話“我願以身許國!”隱姓埋名17載,為國鑄劍,“兩彈一星”橫空出世。

這樣的浙大人,如星辰照亮中國的科技天空。在核子試驗基地馬蘭走出的院士中,有程開甲、呂敏、楊裕生,還有全軍挂像英模林俊德。

瞄準國際科技前沿和國家戰略需求,浙大人牢牢記住,要把關鍵核心技術掌握在中國人自己手裏。

1964年浙大研製我國第一台250萬幅/秒高速攝影機,1966年成功拍攝了我國第一套核爆炸過程照片。2019年,嫦娥四號探測器成為首次在月球背面軟著陸的人類探測器,搭載的降落相機光學鏡頭就是來自浙江大學的成果。

盾構機被稱為“世界工程機械之王”,是名副其實的大國重器。很長一段時間,我國盾構機依賴進口,一旦出現故障只能停工,花高價請外國專家來維修。

中國工程院院士、浙江大學機械工程學院教授楊華勇清晰地記得,2001年在廣州,一台德國海瑞克盾構在掘進過程中出現故障,整個工程都停下來等待德國專家。等了很久,來了一個26歲的年輕人,他只是在台北工作過2年,被德國海瑞克公司聘為現場工程師,到了中國大陸就成了專家。從他離開家門開始計算,每天要付他3000美元的服務費。整個維修過程當中,還不允許當地工程師介入。

中國對盾構機的需求很大,必須擺脫這種受制於人的局面。楊華勇帶隊與相關單位聯合攻關,于2007年研製成功中國首臺複合式土壓平衡盾構,完全自主設計製造。首次應用顯示優於國外同等盾構。盾構批量國産就此起步。如今,中國的隧道工程幾乎都是中國盾構完成。不到10年時間,中國成為盾構設計製造的世界強國。2017年,國産盾構機産銷量達到全球第一,出口全球幾十個國家,實現中國裝備製造的歷史性跨越。

建設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凝聚國家急需的重點攻關方向,推動科研組織模式和創新範式迭代升級,積極融入國家發展大局。任少波説,只有紮根中國才能更好走向世界,浙大將不斷提升原始創新能力,致力成為基礎研究主力軍和重大科技突破的策源地。

近期,浙江大學牽頭的超重力離心模擬與實驗裝置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正在進行離心機地下主機室施工。項目首席科學家陳雲敏院士説,這個超重力離心機的容量全球第一,可構建從瞬態到萬年時間尺度、從原子級到千米級空間尺度等多相介質物質運動的實驗環境,將為國家重大科技任務、物質前沿科學發展提供先進的試驗平臺。

全球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産業變革蓄勢待發,物質科學、資訊科學和生命科學板塊會聚正成為最具創新活力、最可能出現顛覆性技術突破的前沿競爭高地。近年來,楊華勇關注點從大型盾構掘進裝備發展至機械製造交叉學科,涉足生物器官3D列印;年逾九旬的唐孝威院士從“兩彈一星”跨越到“腦科學”……

從東海之濱,到天山南北,在實驗室探尋生命和宇宙的奧秘,在古書典籍裏焚膏繼晷,在社會治理中研究經世致用,在鄉間田頭服務民眾福祉,在市場海洋中搏擊風浪創造財富。面對疫情、災害以及無數日常,有驚心動魄,也有瑣屑繁複,有殿堂高光,也有蓬蒿潛默。無論在哪,每一位浙大人,都在用人生軌跡書寫時代的答卷。無論在何時,每一所中國的大學,始終要記得自己是誰、從哪來,明白要往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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