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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入“暑培”陷阱的大學生維權難上加難

來源: 中國青年報 | 作者: 陳卓瓊 | 時間: 2021-09-14 | 責編: 徐虹

監管空白地帶沒有明確的救濟主體

掉入“暑培”陷阱的大學生維權難上加難

江西誠成教育管理有限公司位於南昌市紅谷灘區綠地中央廣場A2辦公樓2502室。9月3日,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和學生吳欣慧(化名)到訪時,3名裝修工人正在室內施工裝修。一名裝修師傅告訴記者,他們一週多前就已開工,前一任租客已經搬走。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陳卓瓊/攝

如果不是掉入所謂的“暑期培訓”(以下簡稱“暑培”)兼職陷阱,賴永興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叫六硍鎮的地方。小鎮被農田包圍著,少有過往車輛,抬頭望去,“山外有山”,奶茶店是鎮子上最熱鬧的地方,常常擠滿了人。

賴永興是九江職業技術學院的一名“準大三”學生,今年6月,偶然得知朋友要去江西華商教育科技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商教育”)開辦的暑培班做輔導老師,他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既能掙學費,還能鍛鍊自己”,便報名加入。

這個暑培班的教學點設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欽州市浦北縣六硍鎮,賴永興一行5人,一路換乘火車、大巴、飛機、私家車,幾經輾轉來到這裡,開始為期15天的招生和30天的教學工作。

上午是語數外大班課教學,下午是精品班和一對一輔導。45天裏,這個由4名“教師”,一名“校長”執教的教學點,創下了6萬餘元的“營業額”。可至今5人也沒能領到兼職工資。

賴永興告訴記者,華商教育先是以“財務在外地為由”拖延時間,最後乾脆表示,公司虧損嚴重,拒發工資。“在廣西,這樣的教學點就有20多個,多數兼職學生沒有拿到工資,公司在廣東、福建等地均設有多個教學點。”

十幾天裏,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學生幾乎嘗試了所有能想到的維權途徑:學校、人社部門、教育局、市場監管局、派出所、市長熱線……可追回兼職工資的願望卻一次次落空。

近年來,一些教育機構打著“暑期培訓”“勤工儉學”“社會實踐”的幌子,招募在校大學生,去往廣西、廣東、福建、湖南、江西等地的鄉鎮,開辦輔導班。即將結課時,又以“經營不善”“虧損嚴重”“開銷過大”等為由剋扣、拒發工資。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調查發現,一些機構往往今年登出公司,拿錢跑路,來年換個馬甲註冊後又捲土重來。

連日來,在江西華商教育科技集團有限公司、江西學了麼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南昌市禮遇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江西掌掌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南昌幫校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博迪益學堂等多個教育機構兼職的大學生陸續給記者發來求助資訊,反映他們暑期在教學點打工不但沒領到一分錢報酬,還倒貼路費、生活費的遭遇。

中國裁判文書網披露的民事裁定書顯示,2020年僅學了麼教育在江西就有5起勞務合同糾紛。

事實上,這些機構大多沒有教育培訓許可,有的甚至沒有營業執照,辦學前負責人會去一些鄉鎮提前踩點。一名學生告訴記者,“教學點幾乎都在鄉鎮,鎮上管理寬鬆,即使違規開展教育培訓也不容易被查到。”

近幾年,每年暑假都有大學生掉進這樣的暑培兼職套路

今年4月,廣西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大一學生陳嵐在QQ空間看到德志教育2021屆暑培項目招募令,便輾轉聯繫了發佈招募資訊的校友黃小曼。

黃小曼告訴陳嵐,暑培兼職很靠譜,自己去年也做過,還和她強調會簽合同。6月5日陳嵐進行了線上面試,第二天她便收到通過益學堂教師面試的通知。

這條通知顯示,此時,機構名稱已由“德志教育”變成了“益學堂”。當時的陳嵐並未注意到這一點,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被一家機構轉到了另一家機構。

相比之下陳嵐更關心工資待遇問題,後期雙方簽訂了一份“2020博迪益學堂教育教師合作協議書”(簽署時間是2021年,協議書上寫的是2020年——記者注),協議書中甲方代表人是“校長”黃小曼。

根據協議規定,乙方(教師)工資具體結算方式為招生期工資+教學期工資+報銷+福利待遇。該合同特別註明了:招生期達到10天以上並完整參與整個教學期的教師,將有2500元最低工資保障。事後,保底工資2500元的説法,也得到了黃小曼的確認。

朋友給陳嵐轉了一篇往年益學堂暑培拖欠工資的網帖,讓她多長個心眼。陳嵐有些害怕,便向黃小曼求證。黃小曼稱,兩家益學堂不屬於同一家機構,她和陳嵐在同一個校區,還能跑了不成?

其間,對方極力勸説,陸續有幾位校友也參加了該暑培項目,陳嵐便打消了疑慮。7月,她被分配到了百色市田東縣祥周鎮教學點。暑培工作由招生期和教學期兩部分組成,每招一個學生都有相應的提成。

招生對象涵蓋幼升小、小學、初中、高中生,開設大班、2-5人精品班及一對一VIP教學三類課程及語數外理化5個科目,收費標準從幾百元到幾千元不等,其中高中一對一VIP教學,每課時收費85元。

根據協議,招生期結束後發放招生期總工資的三分之二,剩餘三分之一及車票等相關報銷費用則需等到教學期結束和教學工資一併發放。

“離教學期結束還有一週時間,校長就開始按流程向上邊申請工資,但公司財務一直以還在審核對賬為由,拖欠著不發工資。”陳嵐説。

記者在採訪中發現,近幾年,每年暑假都有大學生掉進這樣的暑培兼職套路。

2020年5月,河南農業大學的準大三學生李曉通在QQ兼職群看到了招聘資訊後,報名了江西省百歐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百歐教育”)的暑培項目,後被分配到了廣東省河源市彭寨鎮實驗幼兒園教學點。

下點前,“校長”會對他們進行短期線上培訓,多是一些招生培訓和話術訓練,還特別強調了,招生時一定要説自己是師範大學的畢業生。

團隊到點後,需通過派發傳單、張貼海報、擺設攤點、遊街喊麥、舉辦公開課、轉發朋友圈等方式擴大平臺在當地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以達到招收學員的目的。

一個月的招生期,李曉通每天早上6點多起床,碰上鎮裏的趕集日,他5點多就得起床,挨家挨戶派發傳單、推銷課程。沿街商鋪、中小學校門口、附近的居民樓都是需要重點關注的地方。

李曉通會特別留意沿街商鋪,“店主都很有錢。”對於這些小鎮上的“金主”,他通常會先推一對一VIP課程,再推精品課,最後才是大班課。

為了簽單,“校長”甚至告訴他們可以用一些手段,“如果你了解到孩子愛玩遊戲,就可以和他説,平時上完課可以帶他打遊戲,以此去引導一些孩子報名,先搞定孩子,再搞定家長。”

他們還會去當地的中小學校門口擺攤設點,通過派發禮物,引導學生們填寫姓名、電話一類的家長資訊,到了晚上,再一個一個打電話詢問家長要不要報名。

入夜,李曉通就去大街上張貼招生海報,墻上、電線桿上,只要是留白的地方都要貼。彭寨鎮有兩家這樣的教育機構,雙方都會趁著對方不注意,撕海報、覆蓋海報,要是迎面撞上了,還會有肢體衝突。

晚上12點多“收工”回宿舍,十幾人就擠在客廳打地鋪,“一天走上幾萬步,曬脫了皮不説,腳底磨出好多水泡。”

李曉通在彭寨鎮待了50多天,加上餐補,他只收到500元。彭寨鎮教學點招收了100多名學生,2020年暑假總營業額有13萬餘元。李曉通給記者算了筆賬,招生提成加上教學工資,他原本能拿到5000多元。

2020年8月,教學進行到了一半,彭寨鎮實驗幼兒園教學點的“校長”姜雲龍詢問片區負責人(以下簡稱“區負”)何時能發工資,對方回復,“公司倒閉了,高層有人拿錢跑路了,發不了工資”。

姜雲龍又問總負責人(以下簡稱“總負”)。總負最初的説法是,原來的工資的計算方式錯了,按調整後的計算方法原本四五千元的工資變成了1000多元。工資嚴重縮水,姜雲龍再次找到總負理論,説法卻變成了“公司虧損嚴重,倒閉了,給不了工資了”。

“所謂的倒閉其實就是老闆拿錢跑路了。”李曉通説。姜雲龍也證實了該説法。今年3月,他在朋友圈看到了一則暑培項目的招聘文案,招聘機構是“誠成教育”。

記者查詢國家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發現,成立於2020年11月5日的江西誠成教育管理有限公司,已於今年8月申請簡易登出,目前仍在公告期。百歐教育的法定代表人高鵬理正是“誠成教育”的最大股東。

今年暑假,誠成教育下設的吉安市青原區值夏鎮小博士幼兒園教學點也存在拖欠工資的情況,校長吳欣慧説,按照合同約定,工資原本應于8月16日前結算完成,但負責人倪劉峰先是不回微信,之後還把她的電話拉黑了。

“工作了45天,每人就分到了362.8元。”吳欣慧有些無奈。

跑路的公司,被坑的學生

記者梳理多起學生反映的暑培套路發現,一些教育機構早在半年前就開始在大學生中招兵買馬,招募模式大同小異:總負責人招募片區負責人,片區負責人招募分校校長、分校主任,分校校長招募分校教師。

一般來説,由大學生組成的暑培兼職隊伍層級分明,環環相扣,團隊內部分工明確。總負負責提前踩點、管理區負;區負管理校長,每個區負管理幾個教學點;校長負責組建團隊和團隊下點前的培訓,招生期、教學期所有事務由校長全權負責;主任負責管理賬目、製作日報表,同時協助校長進行招生和教學工作;教師則負責招生和教學工作。

這些人中,“教師”位於金字塔的最底層,多為大一學生,更高一級的“校長”“區負”一般有一年的“暑培經歷”。有的學生頭一年在一家機構掙到了錢,來年換一家機構接著幹,直到自己被騙;還有學生去年被一家機構剋扣了工資,今年想著“搏一搏”,再次報名,結果沒拿到一分錢。

一名區負告訴記者,這些機構哄人的套路是,“今年加油幹,明年給你升一級當區負或總負,一級一級就像傳銷一樣,誘導大學生加入”。

招募資訊通過QQ空間、微信朋友圈、學校表白墻、微信群、QQ群、公眾號、招聘軟體等各種渠道進入全國多個高校。“多是學長坑學弟、朋友坑朋友、老鄉坑老鄉。”一名學生告訴記者,區負成功介紹一人成為區負,能拿2000元的內推費,靠著相互間的信任,一級一級拉人的現象屢見不鮮。

有的機構旗下有多個暑培項目。多名學生告訴記者,南昌恒學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恒學教育”)就推出過博迪益學堂、釘釘課堂多個項目。

余聲在今年暑假報名了釘釘課堂的暑培項目,因為有的宣傳冊上寫的是益學堂,她便詢問了釘釘課堂南昌總部的負責人魏步強,對方解釋,這叫雙品牌贊助。

剛剛結束博迪益學堂項目的在校大學生田鑫旺告訴記者,這類教育機構底下往往有很多釘釘課堂、益學堂之類的暑培項目,“他們會拿一個名頭去一個地方用,如果這個地方出事了,就再換另一個名頭,所以同一家機構下面會有很多個所謂的子項目,都是換湯不換藥。”

恒學教育法定代表人陳律文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採訪時,否認了該説法,“這是兩個不同的機構,益學堂是我朋友的公司,我從沒用恒學的公章蓋過任何暑培的合同,只是給一些老師蓋過實習證明,這事恒學沒有參與。”

記者查詢企查查發現,並沒有一家叫“益學堂”的公司,幾個今年參與過益學堂暑培項目的教師説,益學堂有關負責人給他們出示的就是恒學教育的營業執照。一張名為“2021益學堂釘釘副校(收入)群”的聊天截圖顯示,一個叫“陳律新”的人往群裏發了銀行卡照片,併發文提示,“以後打錢打到這張銀行卡”。

一名今年參加了益學堂暑培項目的“副校長”説,陳律文本人就在他們群裏,他有“律小川”“陳律新”“陳律文”等幾個名字。

“(營業執照)我發過朋友圈,也發給過很多人,可能是我朋友發出去了,這事和我無關,把我也牽扯進去了,我很無辜。”陳律文向記者解釋説。

他還表示,“這事我朋友也和我訴苦,他們大部分工資都發了,公司有財務問題,有些人私自挪用學費,(教師工資)或多或少有剋扣,這個也是正常的,不屬於詐騙,要是詐騙,警察早就立案了。”

暑培機構多租用鄉鎮幼兒園、酒店、民房等場地進行辦學。不過,它們並沒有培訓和辦學資格。

記者查詢幾家教育機構的經營範圍發現,無論是學了麼教育、百歐教育、華商教育、誠成教育還是恒學教育,其經營範圍均不含涉許可審批的教育培訓活動。

田鑫旺説,這類機構只能提供教育諮詢服務,不能進行教育培訓。“教育培訓跟教育諮詢是兩個概念,意思是你可以回答教育相關的問題,但是你不能進行教育活動。”

這類暑培兼職往往進入門檻很低。李曉通説,授課團隊裏除了本、專科學生,甚至還有高三畢業生,教師大多是非師範專業,也沒有教師資格證,教學水準參差不齊。

他事後回想,這類機構的不正規性,導致授課教師需承擔很大風險。一些授課教師無法和機構簽合同,授課教師和被授課學生的安全問題都沒有保障,一旦出問題,很可能會吃不了兜著走。

一些教學點甚至連辦學場地的租金、水電費等也沒有支付。

半個月前,賴永興一行5人被堵在了六硍鎮雙語幼兒園教學點。

就在結課前一天的晚上,華商教育高層先是告訴他們,“錢下不來”,後又通知他們趕緊“跑路”,並以疫情防控為由讓他們逐一通知學生家長要提前結課。

賴永興們這才知道,公司不打算支付教學場地的水電費了。儘管如此,幾名教師還是留下來上完了最後一天的課。正當他們收拾行李準備回家時,房東以未支付水電費為由攔住了他們。

“合同是公司和園方簽的,這件事和我們無關,你們要找和你們簽合同的華商教育集團。”再三解釋,對方仍不同意放人,“不交費,不能走,你們走了我找誰?”

房東對他們説,當初簽合同的人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只能找你們要錢,不給錢可以,留下電腦做抵押。

“我們當時真的很無力,這件事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最後卻要我們來背這個鍋。”給公司打電話,公司一直在推脫。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5人湊了1500元交到房東手裏,這才脫身。

“他們甚至連公司都登出了,在沒給我們發工資的情況下,一旦登出公司,他們就能高枕無憂了,明年再註冊一個千歐教育、萬歐教育。”李曉通認為,跑路能多賺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也不用承擔什麼後果,一些機構已經嘗到了跑路的甜頭,今年把公司登出,明年換一個名字再註冊一家新公司捲土重來。

艱難的維權路

被暑培機構惡意欠薪後,涉事大學生的維權路也走得很艱難。

維權過程中,參加“暑培”的大學生發現他們被拖欠工資的問題處於沒有部門管的尷尬境地。

8月23日下午,王燦燦和朋友相約來到南昌市高新派出所,以“被非法、無證經營的公司詐騙”為由報案。兩個月前,兩人加入了華商教育的暑培項目,遲遲拿不到工資,直到聽説股東跑路了。

所里民警稱,公安只受理刑事、治安案件,非法經營不歸他們管。這位民警判斷,該公司不構成詐騙,未支付勞務工資的問題,要找勞動局,若舉報非法集資(詐騙),需報了補習班的學生家長來報案,授課教師不是受害主體。

該民警還表示,如此大面積的受害者,一個派出所很難受理,可以向市委市政府、市長信箱反映或向法院提起訴訟。

第二天上午,兩人又來到南昌市高新區勞動保障監察大隊説明情況,工作人員告訴他們,根據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第十三條的規定,在建立勞動關係的前提下,有關工資被拖欠問題,應向用工所在地的勞動部門反映,反映不了的,向上一級勞動部門反映,在校大學生並不構成勞動關係,他們無法受理。

記者就此採訪了南昌市高新區勞動保障監察大隊,辦公室的一名男性勞動監察員對記者表示,該説法依據的是原勞動部《關於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12條的規定,在校生利用業餘時間勤工助學,不視為就業,未建立勞動關係,可以不簽訂勞動合同。

這名工作人員説,學生和機構簽訂的是合作協議(合作合同)而非勞動合同,合作協議産生合作糾紛的問題要通過人民法院主張,“(這裡並不是用工所在地,學生也不構成勞動關係)為了幫助學生處理這些問題,我們也去了華商教育總部,發現公司已經搬走了,無法核查相關情況。”

他建議,學生利用寒暑假兼職未拿到工資的,可以向他的主管單位學校的勤工儉學處、就業指導處或更上一級的教育主管部門反映(工資或合作款項沒有拿到的)問題。

於是王燦燦又趕到南昌市高新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城東分局,舉報華商教育非法經營、超範圍經營、無證辦學。該局一名男性負責人稱,不存在超範圍經營的説法,(教育培訓列入不了經營範圍),市場監管局只管公司經營範圍內發生的違法亂紀行為。對方補充説,這個(機構的)營業執照只有教育諮詢,沒有教育培訓,屬於無證經營,無證經營攔截查處是教委,根據國務院的“三定方案”,誰發證誰主管,建議他們找教育部門。

南昌市教育局對此卻有不同的説法,局裏社會管理科的一名工作人員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採訪時解釋道,“主體是公司而不是個人,無論是有證還是無證,都應該隸屬於市場部門來監管,(機構)經營範圍中沒有教育培訓這個項目,但又有營業執照的,應屬於超範圍經營,要由市場監管部門進行查處。”

“現在有很多這樣的培訓機構,它以為可以這樣超範圍經營,打個擦邊球,這種現象非常多。”這名工作人員説。

記者隨即致電南昌市市場監督管理局諮詢。新聞宣傳科的工作人員在電話中回復説,這是一個勞動糾紛,應該找勞動部門和培訓機構的主管部門(教育部門)。

“現在是證照分離(營業執照和經營許可證——記者注),市場監管部門只頒發兜底性質的營業執照。(這些機構的)經營範圍中不含教育培訓,説明它沒有許可證,根據誰許可誰監管,歸教育局管。”她同時表示,市場監管局也會協調配合,“如果事情嚴重,我覺得學生們有必要報警。”

8月24日下午,王燦燦來到南昌市勞動人事爭議仲裁院,申請勞動仲裁,工作人員反覆解釋道,大學生不構成勞動關係,無法受理立案,因此只能在勞動仲裁申請書上開具不予受理證明,建議他們拿著不予受理證明去人民法院起訴。

“我才準大二,還未走出校門,便被社會好好地上了一課。”近段時間裏,東華理工大學(撫州校區)學生秦毅同樣陷入了求助無門的境地,“我們用了兩天時間打人社局(勞動部門)電話,從江西南昌打到廣西賀州,又從廣西打回江西,都在踢皮球。去南昌市公安局報案,市公安局讓我們去居住地派出所,居住地派出所讓我們去案發地派出所,各個部門都不管,公安局還説這是勞動問題,要找勞動部門,勞動監察大隊説大學生不構成勞動關係,我們簽的也不是勞動合同,屬於詐騙,讓我們去找公安局,公安局又踢到教育局,教育局再踢回勞動局。”

大學生兼職打工要有風險防範意識

9月3日下午,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來到位於江西省南昌市高新技術産業開發區雲中城的華商教育總部,發現華商教育租住的1408室大門緊閉。

雲中城物業服務中心的一名主管告訴記者,華商教育相關人員早在8月9日下午就已搬離,屋內除了業主自帶的傢具外,什麼都沒有,其間業主還找人過來打掃過一次衛生。

14樓管家向記者透露,8月9日下午,華商教育一名余姓人員以要將屋內東西搬至另一處辦公樓為由來物業服務中心開具放行條。“這次之後再沒回來過,走的時候連房東房租都沒結清,還把我微信拉黑了。”這名管家稱,他們和業主都被騙了。

國家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顯示,華商教育已申請簡易登出公司,目前還在公告期。

南昌市紅谷灘區綠地中央廣場A2辦公樓2502室是誠成教育登記的辦公地,記者到訪時,3名裝修工人正在室內施工裝修,一名裝修師傅説,他們一週多前就已開工,前一任租客已經搬走。

而恒學教育註冊所用的是一個虛擬地址,記者實地走訪後發現並無此地。

中聞律師事務所律師李寧志指出,在校大學生寒暑假兼職打工行為沒有明確的救濟主體。此外,在實務中,因受限于在校大學生自身原因及司法訴訟的特點,在校大學生以民事糾紛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的救濟方式也變得不具有可操作性。

“這給學生維權帶來不小難度,因此,利益受損時,大部分學生會選擇自認倒楣、息事寧人,這也是用工單位能夠頻繁欺騙學生,榨取在校學生勞動力的主要原因。”李寧志分析。

不過,用工單位成立的公司在簡易程式登出的情況下,並不影響在校學生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追回勞務費。

李寧志指出,依照公司與學生簽訂的合作協議、口頭合同等,公司應當支付學生暑期打工期間的工資及利潤分成,並承擔違約責任。在公司資産不足以清償學生的工資及利潤分成的情況下,學生可以追加股東為共同被告,要求公司股東在認繳註冊資本的範圍內,補齊出資款項,並以此款項清償債務。

“如果公司成立時就是空殼公司,沒有任何可供執行的財産,又找不到股東,即使勝訴,法院的民事判決也可能無法執行。”李寧志説。

多數學生沒有簽合同,一些簽了合作協議書的,合同也有不少問題。記者查看了十幾份合作協議書,有的沒有加蓋公司公章;有的甲方代表人一欄由“區負”“校長”代簽,並在落款處按了紅手印;有的是電子合同,同樣沒有公司蓋章。

“協議的內容顯失公平,簽訂協議的一方主體也不適格,這些所謂的‘協議’本身就是一個無效的協議。”北京市煒衡律師事務所合夥人、煒衡勞動法專業委員會主任姚均昌建議,大學生在簽合同時要擦亮眼睛,仔細研讀合同中約定的條款,了解每一個條款中甲方乙方權利義務是否對等。

他提示,大學生兼職打工要有風險防範意識,入職前要做好背景調查,可以上網查詢企業的工商資訊,查看企業是否為一個合法的經營主體,了解一下該機構有沒有相關資質。此外,還可以上網搜索該企業的社會評價,甚至可以登錄中國裁判文書網了解一下企業之前有沒有相關的訴訟。調查清楚後再決定是否簽訂合同,這樣可以儘量避免掉入某些不良機構的兼職陷阱。

(應受訪者要求,賴永興、陳嵐、黃小曼、吳欣慧、李曉通、姜雲龍、余聲、田鑫旺、秦毅、王燦燦均為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陳卓瓊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