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992年,小平同志的第二次南方視察,具體的行程安排由我負責。當時提前一兩天得知他要來,我們都很高興,因為深圳經濟特區是小平同志提倡創建的,他要親自來看看,有可能對社會上給特區的爭論做出正確的回應,我們十分期待。
1990年代,厲有為和林祖基陪同謝非視察深圳。謝非視察後,決定在深圳召開全省發展高科技現場會,推廣深圳做法。
當時深圳的壓力很大!很多人都在指責説“深圳姓資不姓社”,説“深圳就剩下五星紅旗挂在那,其他都變顏色了”。還有人説老紅軍來看了深圳回去以後大哭,覺得“白革命了”,這些説法當時有所流傳。特區還要不要存在下去?特區向哪個方向改革?社會主義要不要搞市場經濟?這些在當時都成了問題。小平同志來深圳,我們都渴望在這些重大問題上得到明確、正確的指導。
1992年,小平同志視察深圳時,在迎賓館桂園留影。
老人家精神很好,剛到深圳,他就與我開玩笑,一句句話説得我們心裏熱乎乎的。
當時我們想給他彙報工作,給他看看深圳的建設,深圳的農村、企業。那時他已經88歲了,我們覺得不能讓他太累,彙報內容不能太多。沒想到小平同志來了以後不聽彙報,他説他已經退休了,就是來看看。
我們安排小平同志上國貿大廈的旋轉餐廳,當轉圈看深圳市容時,他就發表了講話,足足講了半個多小時,講了一些對重大問題的態度。我們還去了皇崗口岸,讓他看看對面的香港,在車上他也發表了一些講話。
小平同志講的話情真意切。他肯定了深圳搞的是社會主義,“特區姓社不姓資”;他強調了要堅持改革開放,“不堅持社會主義,不改革開放,不發展經濟,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條”;他還給我們的改革鼓勁,“是絆腳石就把他踢開,是攔路虎就把他趕走”。這些話讓我們感到很振奮,他給我們撐腰壯膽,支援我們繼續改革開放。有些話是小平同志的重要觀點,他一路上講了好幾次,反覆地講。他講得最長的一次,也是講得最全的一次,是在蛇口港上船去珠海、過伶仃洋時。時任廣東省委書記謝非同志和我陪他過去,一上船,謝非就把一張絲綢做的廣東省地圖鋪在小平同志面前的茶几上,想彙報廣東情況。小平同志一看,就輕輕地用手把地圖往旁邊一推,不聽彙報。然後他就開始講,幾乎把在深圳視察的講話又重新講了一遍,足足講了50分鐘。“誰不改革誰下臺”“改革開放路線要100年不動搖”“不改革開放是死路一條”……他講得很細,我們都在旁邊安靜地聽。謝非的秘書陳建華(現任廣州市市長)很機靈,馬上拿出一個錄音機放在茶几上,小平同志也沒反對。這盤珍貴的、完整的錄音帶原件現在還保存在陳建華那裏。
多虧了小平當時南方視察的講話,不僅拯救了深圳,更拯救了中國的改革開放事業,使改革開放的路線能夠繼續延續下去,也才有了深圳今天的繁榮。
小平同志的講話一直在鼓舞著我們。後來我們聽到小平同志在其他地方説,要“在內地造幾個香港”,我的理解是利用香港自由港的模式、政策,來發展我們自己的生産力。我們就想著把深圳打造成國內的首個自由貿易區,然後帶領全國其他地區走向國際市場。
1994年,我們就開始設計深圳的自貿區模式,還抽調了幾十人做研究,做了兩大本材料。當時的想法是將南山、福田、羅湖這三個區設為自由貿易區,我們提出貨物貿易不出一線關不算出口,出了一線關,進入香港才算出口,這個和現在的政策是一樣的;貨物進到特區來,不算進口,出了二線關以外才算進口。這樣內地和境外兩方面的優惠都能銜接上。我們提出在深圳實行雙向合作、雙幣流通、雙港起飛,內地和海外兩邊都合作,人民幣和港幣雙幣流通,空港和海港充分發揮作用。由於這個設計方案在當時而言不被領導接受,曾被領導誤讀為“厲有為要與香港合併”,此事從此擱置了。如今20多年過去了,深圳在前海紅紅火火地辦起了自貿片區,我們當年的願景算是成真了。
小平同志1992年南方視察過後,深圳到處澎湃著二次創業的激情,步入了快速發展的新高潮。我們所取得的這些成績,完全是黨中央、小平同志的功勞,我們只是幹點具體的事情,有時候還幹得不太好,還要挨批,有時候還會得罪人。沒辦法,這都是形勢使然,為了改革開放大局,我把個人利益都置之度外了。
1995年黨代會時,我作為市委書記作了關於“二次創業”的報告,提到第一次創業為深圳經濟特區打基礎,第二次創業要調整産業結構,高速推進經濟發展,發展高端服務業、金融業,發展高新技術産業,保護生態環境。
那時候我們提出建設龍崗大工業區,在坪山那邊規劃了190多平方公里,計劃把原經濟特區內的主要工業遷到那裏去,原經濟特區內主要發展金融、貿易、第三産業服務業。
要調整産業結構,發展高新技術産業,有一定阻力。深圳建立經濟特區伊始,由於當時的歷史條件,吸引來的投資商中不少是低端、附加值低、粗放型、污染環境的企業,例如小電鍍廠、小化工廠、小印染廠等,生産中産生的“三廢”嚴重污染環境。這些企業只有兩條出路,要麼轉型升級、要麼徹底淘汰。
但是要做到談何容易?以當時的“三來一補”(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和補償貿易)企業為例,都是當時各村集體收入的主要來源,村民們依靠這些企業致富。但從全市層面來看,這些加工企業對我們未來的發展是很不利的,我們就要把他們或升級或遷移。這樣一來,就會觸動各個村的利益,村裏就不願意了。當時一些村主任聯名寫信,向省委、省政府和其他機關告我的狀,説我主張産業結構調整、淘汰落後企業的做法是公然侵犯村民利益,是與廣大人民群眾唱對臺戲,要把我趕走。由於告狀信往省直機關到處發,省委書記謝非也收到了。他找我談話,問:“有為,你底下鬧地震了!”當時我還是蒙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下面的村主任都要聯名趕你走,説你侵犯他們的利益。”謝非説。我明白過來了,是因為我主張來料加工等企業轉型升級或淘汰,因此就向謝非彙報了深圳發展高新技術産業、招聘科技人才的做法和想法,並説明不淘汰落後和低端企業,不但深圳不可持續發展,而且環境也承受不了。
謝非先安排時任省委政研室鐘陽勝主任帶隊來深圳調研。經全面調研後,省政研室給省委的報告中完全贊成深圳的産業機構調整政策,並和我們深圳市委的意見一致。謝非還是不放心,他要親自來深圳看一看。我陪他在深圳走訪了兩天,看了“三來一補”企業,也看了高新企業,他看完之後也很高興,説贊同我的觀點,他還決定推廣深圳産業結構調整的經驗,決定在深圳召開全省發展高新技術産業現場經驗交流會。有了省委書記給我們站臺宣傳,我們的勁頭更足、步伐也加快了,對深圳高新技術産業發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我們相應制定了若干鼓勵高新技術産業發展的政策。在當時,村民不太理解,認為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但現在看,這個方向是正確的,現在大家都是獲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