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為什麼説是最緊迫的呢?因為那時我們還是計劃經濟,有匯率制度,又要加強外匯管理制度的高度集中統一。全國所有的外匯統一由中央把控,基層外匯機構沒有權力管理外匯。出口企業收入的外匯,不管你是否收支平衡,全部上交,兌換成人民幣,虧了由中央補助,賺了的統統收上去,這樣出口企業就缺乏創匯積極性。深圳就發現了這個問題。
1985年9月25日,李灝在深圳火車站迎接到訪的新加坡總理李光耀。
還有一個就是當時的匯率制度不好,掛牌匯率虛高。當時深圳有兩種匯價,一種是官方掛牌價,一種是貿易外匯內部結算價,此外還有不合法的黑市價。舉個例子,比如我是一個經營外貿出口的企業,我要用三塊錢成本收購一件貨物,賣出口換回了1美元,那你起碼要給我三四塊人民幣換1美元才行。但是當時沒有,1美元按官方價只能換一塊多人民幣。因為外貿體制限制,從基層到中央,你虧了有中央補助,不用擔心虧不虧本的問題。
但在深圳,我收了1美元不上交給中央,而是拿去賣給需要外匯的單位,就可以換到三四塊錢,黑市價更高。所以當時的黑市交易非常突出,中紀委就來抓人。中紀委五室的一個馬主任帶了幾十人來深圳,任務就是清查外匯黑市,加上省裏、市裏的人,成立了上百人的專案組,還抓了深圳經濟特區發展公司的一個總經理。
有一天,馬主任到我家裏來説,現在要處理公司第一、第第二號人物。我説馬主任你們抓人抓得太冤枉了,人家拿三四塊錢的成本換成美元回來,你給結算兩塊八,他肯定是虧損的,他在黑市可以賣四五塊,他這是合理不合法。但是這只是企業內部的行為,他個人沒有從中牟利,不應該抓人。我們正想改革,讓外匯調劑合理又合法。
1985年11月,我們搞了深圳經濟特區外匯調劑中心,買賣雙方可以到外匯調劑中心參加調劑,市場作價。比如1美元,有人願意出三塊,有人願意出五塊,就等於競標的方式,我説這是合理的,它不是什麼投機倒把就可以了。馬主任見了這個制度後就沒有把人抓走,專案組也撤走了。
在當時,我建這個外貿調劑中心還是很艱難的。我開市長辦公會議,深圳人民銀行的羅行長來參加,我説建立這個機構是市委市政府決定的,但是委託你來辦,一切買賣、人員啊都是你來管,我不干預。他回到外匯管理局,局裏還有一個外匯管理的副經理,人們就説哎呀老羅怎麼領那麼多犯法的事做啊?他説市長剛來,我不做怎麼行啊?最後他也執行了。
我最早得到中央批准的改革就是這個外匯調劑。到當年年底,我聽北京傳來消息,中央一個會議上説,李灝還搞了一個外匯調劑中心,這個東西還是可以哦。但是外匯管理局批下來、正式合法是在次年的七八月份。之後全國40多個城市都來參觀外匯調劑中心。
當時真是火燒眉毛啊!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幹了這件事,沒幹的話就要亂抓人。晚上樹林裏都是悄悄賣外匯的人啊,要換美元就去偷偷交易,改革之後外匯調劑一下子就合法了。現在來講,外匯調劑對國家發展是有利的。
四
外匯調劑問題解決後,國有資産管理的改革第二年就開始了。我來深圳之前做了一個調查,發現我們的機關單位沒有一個不做生意的,因為它沒有經濟來源。
1986年10月15日,李灝在深圳皇崗口岸建築工地研究基建項目建設情況。
1988年6月28日,李灝在深圳首屆荔枝節開幕式上致辭。
政府機構可以檢查、監督企業,但不能去直接經營。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政府的企業有多少資産、多少收入,負債多少,誰也不清楚。所以我們決定政企分開,把那些政府單位的企業通通集中起來,建立一個投資管理公司,專門負責管理國有資産。1987年,投資管理公司成立後,花了一年多時間,才弄清深圳有多少經營性的國有資産,負債是多少,凈資産是多少。國有資産不再是一筆糊塗賬。
這些改革在全國範圍內都是我們先做的。1992年3月全國人大會議召開期間,吳邦國同志任上海市委書記的時候,他還找我談國有資産投資管理的經驗,上海也想取經,學習深圳的辦法。
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先搭起架子,再開始實驗國有企業經營股份制改革。所有制改革不僅涉及國有資産,我們也要讓私有制經濟合理合法。之前深圳的很多私營企業都要找挂靠單位,沒有合法身份,企業負責人都成了“資本家”。1987年,我們出臺《關於鼓勵科技人員興辦民間科技企業的暫行規定》,給私營企業戴上了一頂合法的帽子。
黨的十三大提出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路線後,私有制經濟才有所放開。無意之中,我們深圳就成了這項改革的先鋒。多年後,我在全國人大工作時,有一次陪同安志文等同志參觀華為。安志文同志問任正非,你這樣一個小企業是怎麼辦起來的?政府投了多少錢?任正非説,我就捧著一個紅頭文件辦起來的。這個紅頭文件,就是我們當初出臺的興辦民間企業的規定。
建立城市規劃委員會也是發展需要。我想我們特區建設初期,一切規劃都靠北京,我很熟悉北京規劃局,城市建設越來越大,工作越做越多,人家就不可能做得那麼具體了。所以,我要建立起一個我們自己市裏的規劃機構。我説規劃既要聽中央、省裏的意見,但整體上規劃權還是要掌握自己手上。所以誰當市長誰就當規劃委員會的主任,從我開始,到現在深圳還是這個傳統。
建立監察局是一項行政體制改革。為什麼要建立監察局?1985年我第一次在深圳接待新加坡總理李光耀的時候,他問我深圳有沒有官員貪腐賭博啊?我説我剛來,具體不了解,但我這裡也不是世外桃源,總會有吧。他説那你準備怎麼辦呢?我説要學習新加坡反貪局、香港廉政公署的做法,在政府中設立監察局,把幹部隊伍管好。
外匯調劑、國有資産改革都沒有人説不行,規劃委員會也沒有人反對,但是監察局的成立遇到了問題。直到1987年,監察局才最終成立起來。
深圳成立監察局後一年多,對全體幹部進行了檢查,全國各地也紛紛成立了監察局。我很感謝尉健行同志,他對我們非常關心,也非常支援我們深圳的監察局。1993年1月,中央決定中紀委、監察部合署辦公,實行一套工作機構、兩個機關名稱的體制。全國各地的紀委和監察部門都合署辦公了,尉健行同志卻主張保留深圳監察局不合署,比較兩種模式的利弊得失。
這些改革是我來深圳初期做的最重要的工作,在這四項改革的基礎上,後面深圳的改革就多姿多彩了。
有人説我很大膽,有我在他們就不怕,敢大膽改革往前衝。但別看我個頭大,因為我是獨生子,其實膽子很小。我覺得在那個年代,深圳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行了探索,取得了寶貴的經驗。
中國網政協頻道(議庫APP平臺)轉自《深圳口述史》叢書,部分內容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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