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亞蓮總是以她一貫的神秘和特例獨行的作風,給中國的美術界留下一個個的問號及驚嘆號。在她的身上到底承載著怎樣的使命和責任?到底她是如何在塵世間成長,卻又永遠地游離於人們的視線之外?陳亞蓮究竟希望通過“西藏”這個特殊而又標誌性的符號表達什麼樣的感情?
以下是藝術中國對於畫家陳亞蓮的專訪,請她告訴我們她作品背後的故事。
藝術中國:亞蓮你好。在剛剛結束的這次中國美術館的“中國美術創作院首屆院展”上有你的一組作品,你把這組參展作品定義為“破繭成蛾”。為什麼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陳亞蓮:在美術館的這次展覽,本來范晶想把主題定做“鳳凰涅磐”,後來我決定還是定為“破繭成蛾”。因為鳳凰本身就是可以在火裏重生,並不怕火,而飛蛾不一樣,它碰到火很有可能會燒死,即便這樣,我仍然願意作飛蛾。我走的這條道路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走過,我有可能會失敗,但是我並不害怕,我寧願做中國繪畫事業的鋪路石。
藝術中國:你準備在之後怎麼提高和突破自己?
陳亞蓮:首先,我覺得我會不斷地去看國際上最頂尖的藝術作品,從其他的藝術大師身上多學一些東西。比如向最好的印象派大師學色彩,然後融合到我的畫裏面。其次,比如我的人物造型和我對宣紙的了解等等方面我覺得還有可以挖掘的空間,我打算繼續去探索,同時我覺得我還應該向新的比較前衛的藝術去吸取營養。
藝術中國:那麼你覺得成功的基礎是什麼?
陳亞蓮:我21歲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繪畫能力了,只是當時沒有人知道。那時候,我租個300塊錢一個月的小平房,還自己拉煤球呢。之所以能有今天這個位置,並不是因為年輕,我也是走了十幾年才走到今天,我認為還是憑實力。
藝術中國:現在許多媒體、喜歡你畫的人都在關注著你,你還要參與一些社會活動,你還有之前的時間、精力來專心畫畫麼?你還有7個月的時間去西藏麼?
陳亞蓮:凡事有得有失,我真的可能現在沒有七個月的時間再去西藏了,但是我可以用一年的時間沉浸在我對西藏的懷念裏,而這種懷念我覺得更有意思。
藝術中國:你不覺得這是一種遺憾嗎?你把西藏比作自己的家,現在你不能經常回家了,你不會想家嗎?
陳亞蓮:我現在也經常夢裏面回到我小的時候,就是在山東礦務局那個小小的房子裏,很破舊的,點個小爐子,我有時候還想我小時候為了點爐子快點,怎麼去找樹皮,我們班裏怎麼樣排值日…當然,現在我們的房子已經不在那兒了,全家搬到威海,我現在在北京又有了新的單位,但是我還是不能忘記那個快樂的童年,雖然它不存在了,但是它依然留在我的心裏。對於西藏來説也是同樣的,我有時也會覺得遺憾,比如就很多我曾經走過的地方,很多曾經感染過我的地方,現在我不敢重新再去了,我怕在那些曾經感動過我的地方出現我不太願意看到的現象。畢竟西藏是在我最渴望、最需要的時候,深深地牽動著我的內心。所以,我不想看到他被破壞或者是污染,我寧願它依然是十多年前的樣子。有一次對我的打擊特別大,我進西藏的時候,看到藏族人朝拜,你知道,原來西藏是沒有公路的,可以一直拜過去,現在中間都是馬路,朝拜者拜到那兒就過不了馬路,為了修公路,他們把原來的老石頭換成了大理石板,原來的石頭因為有很多人朝拜,磨得都光滑了,朝拜者搓下去能搓三米,而現在搓一下一米也搓不過去,袍子還破了。當然,不能説修路是不好的,只是我現在還是希望更本真的東西。
藝術中國:可以談談你畫中的人物形象嗎?
陳亞蓮:比如《往事隨風》這幅畫裏的這兩個人,我在十幾年前畫過,當時那幅畫叫做《年輪》,那時候是想反映一種滄桑感。當時這個男孩還是個小孩子,現在他長大了,成了一個帥哥,而他的奶奶已經老到連嘴唇的周圍都是像十字框一樣皺在一起了。重新把它拿出來畫,也是想紀念我這十年的記憶更疊,我想《往事隨風》是我濃縮了這十幾年的藝術體驗的二次提煉。
藝術中國:你用國畫的技法和油畫的效果來表現你的作品,二者必然存在著不協調的東西,你怎麼解決的?
陳亞蓮:二十一世紀首先要證明的是“這是一個中國文化的世界”。在中國文化裏,繪畫藝術是一個充實和空靈的對比,油畫是特別充實的,而中國畫則相對空靈。眾所週知,國畫是不能修改的,比如畫面中人物眼神裏的留白,在畫之前要反覆斟酌很久才能把這一筆畫上去。這就要求畫家一定要沉浸在它的那種情緒裏面不能自拔。比如我在西藏的時候,我會在一個寺院旁邊看僧人轉經,從太陽出來一直看到太陽落山,直到星光出來。我要看不同的光線裏面他們的表情、狀態的變化,看他們在不同的環境色裏是一種什麼感覺,然後把這些深深地記在心裏。這樣,在我動筆畫的時候,我就已經是對這一類的人有感覺了。我現在在嘗試藝術上的一個新的探索,我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非常和諧的點。這種“和諧”代表了充分的生命力,源源不斷的動力,還有理性的邏輯思維模式。萬物的結構純粹是理性的,是結構型的,把理性加上情感這就是“和諧”。具體點説,我用的畫紙是最薄的“凈皮”,在上面畫畫就像做“冰雕”,絕對可以算是一個絕技——在這麼薄的宣紙上噴滿水、潑完墨,你試試,比衛生紙還軟,一碰就碎,能在這種一碰就碎的地方做出一種強悍的力量,把最“柔”的紙和最“剛”的力量糅合在一起,這就是一種和諧。我們現在就找到一種藝術上和諧的理論體系。
藝術中國:如你所説,國畫顏料因為沒有遮蓋性,決定了它不可修改,你怎麼回避畫錯的問題?
陳亞蓮:我的畫到現在為止,失敗的情況並不太多。主要原因是我畫了大量的小品,我們一直在講“近精微,至廣大”,就是我們在特別精微的小的事情上能做到特別到位以後,我們做大事的時候,就沒有問題了。我原來就天天畫這種小畫,在西藏也畫,回家也畫,光手可能就畫了幾萬次。那麼,我現在再到宣紙上畫的時候,就不會有太多問題。我從五歲就開始每天學習畫畫,從來沒有間斷過。我根本沒有時間去唱歌或者打牌,從來沒有。甚至連看電影都是去學習人家的舞美、構圖,大部分的時間就是從早到晚的學習再學習,看各種各樣的書,看各種各樣的畫家資料和他們的作品。
藝術中國:你在西藏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也在畫畫嗎?
陳亞蓮:不,在西藏主要是思考。我會花很長的時間去觀察那裏的人,跟他們生活在一起,用心去感受他們。我發現大部分西藏人是通過拜佛來解決問題的,他們都會認為這是自己前世的姻緣。在西藏,我也見過實在想不開的跳江自盡的,按理説他們是絕對不能自殺的,因為他們認為人自殺以後轉世會變成魚。但是,為什麼在這麼強大的精神力量指引下他還是會去自盡?我在西藏大量時間就去研究這些,然後按照我想的這某一個主題、某一個面貌,集結一個特別有特點的典型人物,然後去描繪他,以此表達一種含義。
藝術中國:我想“情”這個字對於每一個人都很重要,不管是親情、友情、愛情,也無論是一個藏族人,還是一個畫家。你曾經畫過反映親情題材的作品麼?
陳亞蓮:有,《父親》就是這個題材,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個作品。首先,我特別愛我的父親,曾經在小時候認為我的父親就是我的偶像,父親在我小的時候就是天,我深深地愛著我的父親的,我認為這種父女之間的感情這對於我非常重要。所以,我就畫了這幅《父親》,畫面上還有兩個女孩,一個年齡大一點,一個年齡小一點,本來我有一個姐姐,我就用她來隱喻父女之間一種若即若離的感情,同時又是那種特別真誠的愛。為了這個形象,我去草原上尋找五六年了。最後找到一個男人,他的微笑是那麼的迷人,而他的膚色又是那麼的健康,他的身型高大雄偉,而當時他的女兒也正好就在他的身邊,這種我要表現的感情也許我十年都碰不到,這種不確定的因素造就了我這幅畫的珍貴。所以,我是非常寫實的來表達,非常珍惜的表達著。你想想,一公里平均才一個人,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氛圍裏就出現了恰當的環節多不容易啊。所以,當我回到北京,再畫他的時候是很激動的,為了這麼一張畫我可能要去寫生幾年,回來以後那種歡樂的心情很難表達。
藝術中國:每畫一幅畫都要這麼艱辛的尋找素材和感覺嗎?
陳亞蓮:這不一定,比如説《刻經》這幅作品,可能當時一直在尋找,拍了十幾萬張照片,都不滿意,但在驀然回首之間,竟然發現他就出現在我面前——他當時刻經發出的叮咚聲讓我感覺到所有的咒語從天上閃閃發光地飄到了他的手上。這不是幻想,這就是我當時眼睛裏看到的,是以一種畫面的形式出現在我的眼睛裏面的。就是那一刻,我覺得,感覺來了。
藝術中國:你已經畫了十二年的西藏題材了,準備一直畫下去嗎?
陳亞蓮:我覺得這和挖井的道理一樣,我認為這口井我才剛剛開始挖,還有更深的東西可以繼續去研究,十二年根本不算什麼,還只是個開始。
藝術中國:你為什麼如此喜歡西藏呢?談談你的“西藏情節”吧。
陳亞蓮:我認為西藏更客觀地體現出了人與自然的關係。在城市裏,我看到汽車過來首先會想到危險,這樣什麼藝術感覺就都沒有了。而在草原上就不一樣了,我可以躺在草上,聞著花香睡一會兒,做個很好的夢,我可能又夢到一些特別有意義的事情,很自然而然煥發出靈感。如果我在北京躺在一個草地上,我覺得一會兒警察就得過來問我:“你在草地上躺著幹什麼?不許踐踏草坪你不知道嗎?”。説真的,我在城市裏不能很放鬆,我很緊張,只有在西藏的時候我才真的能特別放鬆。而且,我每次在西藏想起北京的時候,就覺得所有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那麼,我們為什麼要去忙忙碌碌?是為了賺錢、吃飯嗎?吃飯又為了什麼?是為了生活嗎?那生活又為了什麼?我在西藏會想很多類似的奇怪的問題。
藝術中國:你第一次去西藏是什麼時候?當時是帶著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去的那裏?
陳亞蓮:第一次去西藏是十九歲,當時是去西藏過生日,其實也是為做我的畢業創作,因為當時我決定畫西藏題材。當時我是想表現哈達,現在想想還是挺幼稚的——黑暗中有一個轉經桶,一個手舉著,然後一個哈達像天書一樣飄下來,哈達上面我還寫著經文。就是這個作品,我到現在還是記憶猶新,後來我得了全班第一名,老師説:“亞蓮,你腦子裏面總是有一些很神秘的東西。”的確,我好像一直在尋找某種答案——為什麼我眼睛裏面能看到和世界不同,和真實不同的場景?難道它就不真實嗎?可是它是真實在我腦子裏發生的。
藝術中國:你對於西藏的感情這麼深厚,在這十年間,前前後後,你在西藏最多的時候住了多久?
陳亞蓮:我每年都去西藏,我去西藏就像回家一樣簡單。我西藏的朋友從來都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從來不會問:“你什麼時候來?”我回西藏平均都在六個月以上,最短的時候可能是一個多星期吧,最長的時候可能是七八個月。
藝術中國:如果請你用一些詞彙來描繪西藏的話,你會選擇“清醇”嗎?還是別的什麼?
陳亞蓮:我想是“溫暖”吧。我覺得我在西藏找到了家的感覺,找到了一種共性。他們愛的也是我愛的,我討厭的也是他們討厭的,我的脾氣也跟他們很像,就像找到了同類的感覺。其實,雲南很美,新疆也很美,中國還有很多漂亮的地方,但是我在西藏找到了回家的感覺,在那裏找到了我自己。
藝術中國:你的畫所傳達出的含義似乎並不局限于畫面本身,從你個人的主觀意願講,你究竟想表達什麼樣的感情?
陳亞蓮:我想把對於西藏的表現,走向一種“花園”的感覺。很多人要麼覺得西藏就是那麼黑的、沉重的,要麼就是那麼湛藍的,總之是一種很純粹的感覺。而我現在想把西藏表現為一種美好的符號——當我們退去記憶、退去照片、退去DV,退去所有的這一切的時候,我們可能已經看不到影子,看不到黑暗,我們的眼睛裏留下的只有光芒的色彩,像彩虹一樣各種各樣的色斑,你在閉上眼睛想的時候,是不是出現在你腦子裏的是一種光明的色斑?比如,我在這裡想我媽媽到底長的什麼樣子,我只能想起來是在想我媽媽,可是我怎麼樣也看不清楚她的臉,而我卻能看到媽媽的愛變成一種粉色,媽媽的微笑變成像一個糖果。所以,以後我的畫面裏面可能一個糖果、一個酸梨就表現一種愛。
藝術中國:亞蓮,你畫了這麼多年的畫了,作為一個職業的畫家,有過什麼無奈嗎?
陳亞蓮:我希望有一個固定的展覽館,能收留我們拿命換來的這些作品。我們也不想賣,我們想捐給國家,想讓它永久地陳列,但是真的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容得下我們的畫。現在連去美術館搞的展覽,我還要花錢去請人來看,有些時候真想掉眼淚。我認為我們中國的藝術品一定要有個合理的價位,比如一張畢加索的畫或者是梵谷的畫可以賣到一個多億美金,為什麼我們中國畫家的畫最高只能賣到七千萬?就這樣報紙整天還説要查稅啦,要這個要那個了,把畫家很多嚇得不敢賣畫,賣畫也得偷偷的賣。又要生活,又怕稅務局找麻煩,到最後影響了創作,扼殺了一批藝術家的天才。而我們最後是畫給誰的呢?不是回報給社會、回報給國家嗎?我們能吃什麼,早上喝一碗綠豆粥,吃一點兒青菜,晚上喝一碗綠豆粥,一天就行了。我們需要奢侈的生活嗎?我們就希望安安靜靜的有一個地方可以把我們的理想創作出來,我們願意為國家服務。
藝術中國:提到價格,你自己的心裏對於你自己畫的定價是多少?
陳亞蓮:一個藝術家的每一張畫在他心裏來説都是無價的。
藝術中國:如果現在需要你給你的作品定個價格,我們每一個藝術家很難逃脫賣畫的做法。
陳亞蓮:我認為重要創作起碼應該在180萬歐元(約合1850萬元人民幣)以上,我認為這是一個比較合理的價格。
藝術中國:1850萬人民幣是你訂價最高的作品麼?
陳亞蓮:不是。有一次,我一個法國朋友拿我的《空》這張作品給法國“老佛爺”的老總看,她跟那位老總説“陳亞蓮”的這張畫是350萬歐元,因為要來法國搞展覽,整個行程可能需要700多萬人民幣,她就説她搞這個展覽可能會拿出一兩張畫賣,賣完了以後可能也會捐一部分錢給法國的藝術機構,可能也會捐一張自己的畫給盧浮宮。我這個朋友認為我的畫賣350萬歐元(約合3600萬元人民幣)很低了,不能再低了。於是,她就跟“老佛爺”的老總報了350萬歐元這個價格,而“老佛爺”的老總知道這個價格以後,也覺得很合適,可能在這樣的人心裏面還覺得有點便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