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nyi Sun, Red District, 2019, Oil on canvas, 30 x 40 inch
文/林梓
當我在孫晨祎的油畫中發現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的影子時,我有些驚訝,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這種聯繫在哪?也許來源於孫晨祎慣用的一種羊皮紙般的底色——德拉克洛瓦在他的很多人物肖像中也經常使用那种老舊羊皮紙般的棕色——或者是畫面中對於紅色的召喚。這一抹紅色讓我想到德拉克洛瓦鍾愛的另一個母題——阿拉伯騎兵在馬上賓士或者戰鬥的畫面——在戰馬與騎手的動態中,把觀者的注意力從細節的敘事中抽離出來的是騎手身後猩紅色的斗篷。你的眼睛會看著那個紅色的色塊良久,思索著是什麼如此吸引你——但追問往往徒勞無功,紅色吸引著你,整個畫面的敘事降格成了一些陪襯著這幾筆紅色的色塊。這就像你興致勃勃地關注著一場魔術中魔術師將要從一個帽子中變出什麼東西,但最後發現最令自己著迷的其實是在這個過程中魔術師展現出的那種氣質。
孫晨祎關注著在地鐵構建出的這個特殊的環境。這是一個完全人造的空間,其中沒有給植物和動物留下任何空間——它狹小,喧囂,軌道的噪音無處可去,它鑽進人的耳朵裏,讓人沉默不語。當列車進站的時候,它像一面飛行的墻,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然後門開了,你和人群走進去。在列車狹長的空間中,人們如此沉默並陷入冷漠。在眾多的公共空間中,唯有在公共交通的空間裏,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卻陷入如此的沉默。人們不願意看周圍的人一眼,假裝沉浸在一種專注的獨處之中。與此同時,車廂的窗外面黑乎乎一片,完全缺乏內容。因為列車正在以60-8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在一個黯淡無光的隧道中飛馳。乘坐地鐵的體驗在二十世紀之前的人看來絕對是恐怖的,並且不可想像的——人如貨物般在傳送帶上沉默地運作。
一種屬於現代主義的氣質在地鐵的環境中展露出來。對孫晨祎來説,這種氣質就是孤獨——並非因為人們生活在空無一人的曠野而陷入孤獨,而是某一種荒涼和貧瘠讓人們深陷於自我世界的曠野中——每個仿佛都深陷夢境,並因此完全無視了近在咫尺的他者。孫晨祎會在談話中提及愛德華·霍普Edward Hopper的名字,並對他捕捉到的那種現代性孤獨讚不絕口。他也會談到格哈德·裏希特Gerhard Richter——他的那種對於物的關注以及在他抽象作品之外的那種極其克制並冷峻的表現主義。孫晨祎並對地鐵中戲劇性的事件不感興趣——那些乞討的人,無家可歸的人,賣藝的人。他感興趣的是這個環境中人們的常態。這其中既包括那種心理的常態,也包括物理層面的常態——在列車的運動中遠離站臺上的景觀,或者在站臺的靜止中觀看一面急切的不可碰觸的墻壁離去。藝術家絲毫不希望浪漫化這種氛圍,他帶著一種現實主義者的視角希望如實展現這些現象——不帶任何褒獎或者批判。
Chenyi Sun, Madison, 2018, Oil on canvas, 27 x 41 inch.
Chenyi Sun, Waiting, 2019, Oil on canvas, 41 x 55 inch.
三月七日的這一天,在曼哈頓的伊麗莎白街251號,學習並工作在薩凡納的孫晨祎開幕了自己在紐約的第一場個展《New York Station》。在沒有預先宣傳的情況下,很多路過的紐約市民走進畫廊,注視著孫晨祎這個來自中國上海的年輕藝術家眼中的紐約地鐵。這裡面有令每一個在紐約生活過的人感到熟悉的線索:老舊但簡潔的14街站臺上的長凳,隨著列車啟動而變得模糊的乘客背影,以及那些因為速度而被拉長了的線條。同樣令人熟悉的還有畫中人物之間的那種深刻的隔閡與孤獨。展覽的策展人顧丹第讓展覽現場一直播放著錄製于紐約地鐵裏的聲音,並將一個使用了與紐約地鐵卡同樣材質的“假地鐵卡”作為紀念品送到來訪者的手中。這張假的地鐵卡雖然無法乘坐真實的紐約地鐵,但它留住了屬於紐約地鐵的另外一種真實——孫晨祎的油畫中所捕捉到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