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蔡勁松
很早就聽説著名寫實派油畫家冉勁松,是我們貴州銅仁地區的“老鄉”。因為同叫“勁松”這個名字,心中就平添了許多親切和關注。但真正結識冉勁松,不過數月的時間。也許是同飲烏江水成長,同樣來自偏遠的黔東北武陵山地的緣故,我們一見面,就覺得有種天然的親近感,兄弟般的目光碰撞中傳遞著超越時間和地域的永恒情結,我相信這是一種關乎故鄉與異鄉的精神力量,亦是一種關乎信念與夢想的相互支撐。那天,我們在他宋莊的工作室裏,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場乒乓球,雖比不上專業運動員的對壘,卻也可謂變化多端、充滿玄機、激烈精彩。這翻交手過招,有如雲海翻騰、淩空對話,無言中傳達我們心中的感悟與想法。由此,我折服於他的藝術心靈,窺見他融智慧于筆觸、視藝術為生命的宏大圖景。
德國著名歷史哲學家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在其1918年出版的《西方的沒落》一書中指出:“如果一個人的環境,對於個人的意義,就正如外在宇宙相對於內在宇宙一樣,是一組龐大的象徵之集合;則人的本身,只要他仍屬於現實結構之中,仍屬於現象界,他們必然要被容納在一般的象徵之中,但是,在人給予他相同的人們的印象中,什麼真能具有象徵的力量?什麼真能密集而睿智地表達出人類的本質,及其存在的意義?這答案,就是藝術。”如今這答案,正被冉勁松油畫作品中浸透出的獨特血性和文化景象所印證,在他波瀾不驚的藝術觀念、學術品格和舉重若輕的創作方式、生命體驗中,被賦予睿智而深刻的藝術本質與精神象徵。
2011年,冉勁松創作了一幅《自畫像》。此前,他曾先後創作了多幅《自畫像》。如果將他的《自畫像》連貫起來看,就會發現一個真理:冉勁松的藝術是源自其生命的坐標原點,存活于他生長歷程的豐富表情之中的。這使我聯想到梵谷的一生畫過無數的《自畫像》,僅1885到1889年間他就畫了40多幅,它們要麼以色彩和筆觸的狂歡營造出濃郁的氣氛效果,表現出罕見的生命力;要麼,以憂鬱方式刻畫自己的心靈記錄,在觀者面前將自己的痛苦、恐懼、疑慮、精神折磨以及生活中偶爾的快樂暴露無遺。但我看冉勁松的《自畫像》,卻看到了畫作之外的另一面,即他個人的藝術積澱中,鮮活的生活閱歷、主觀色彩與文化個性。從這個角度看,他畫面中不變的黑色圓圈鏡框,如同一對叩問時光的門環,在不斷解讀著自己的生命精神和應然狀態,似可穿透人生與社會的複雜,從而形成關於冉勁松自身在變與不變之間的一個人的文化景觀。
在冉勁松人生履歷的早期,學數學專業的經歷成就了他與眾不同的藝術哲學觀。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他二十三歲時在貴州六盤水策劃、指揮全省第七屆運動會開幕式大型活動策劃的團體操大匯演。那真是一盤人生的大棋,他運用數學的觀念和美術的知識,將數千人置於同一個坐標係中,舉牌、運動、轉換,時間、空間和龐大的人群成為他創作的基本元素。他站在指揮臺上,手中的旗幟就如同他今天手中的畫筆,每一次揮舞和點染,都是一場構建新形態、創造新模式的藝術行為,這種基於宏大敘事結構、充分尊重個體元素、以生命本體為坐標原點的藝術視野,一直延續到冉勁松後來的創作中。
冉勁松的藝術人生呈現出清晰的軌跡。青少年時期在黔東北生活時,冉勁松即得到畢業于四川美術學院的啟蒙老師的指導,開始繪畫基本功訓練六年之久,接觸並潛心學習油畫;30年前,冉勁松考入貴州民族學院數學系,畢業分配到學校工作;20年前,冉勁松同時考取四川美術學院的研究生和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研修班,他最終選擇了後者,從此遠離故鄉來到北京;近10年期間,冉勁松遊學于歐美各國,包括到列賓美院,巴黎美術學院及各大博物館,並獲得了美國北方大學美術學博士學位。這一幕幕與時光有關的求學場景,昭示了冉勁松生命“行走”過程中藝術軌跡和學術品格的必然,也昭示出他嚮往深厚意蘊、追求寫實功底、探索自由精神的文化理想。
冉勁松對中西方古典及現實主義繪畫語言的系統學習,使他每一步前行的足跡總是充滿了自信。他常常將自己置身於時代的變遷中,以一顆寧靜虔誠的心埋頭創作,以純粹而凝練的藝術手法表達內心的文化道義。他的藝術創作實踐中很大部分是對人物肖像的研究與繪製,可以毫不誇張地説,冉勁松作為當代中國寫實主義畫派的中堅力量,已然成為汲取東西方藝術精神和哲學內核,使其作品在強烈的時代意味中同時呈現靜穆的古典品質的優秀代表人物。他堅持“回到寫生”,自己的每一次創作,都是在寫生的狀態中完成的。他曾走出畫室到農村,市郊,請農民工,村幹部、馬車夫等普通人做模特,為這些來自社會基層的勞動者繪製肖像。一幅作品少則數天,長達數月,這對畫家和被畫者,都是一次次艱苦、寂寞、漫長的勞動與考驗。幸運的是,冉勁松毫無旁顧地堅持下來,他筆下的《啞巴二叔》、《鏡前的少女》、《鄉村醫生》、《小演員》、《馬車夫》、《村幹部》、《西北老人》、《農民工》等等,以質樸自然的形象、精微精緻的筆調、柔和典雅的層次、不飾矯作的描繪,在追求真實的唯美主義的同時,追求理想主義的情懷,深切關注和理解當代現實生活中的人物精神狀態,反映了創作對象在時代發展中的生存際遇,或平靜、或憂鬱、或傷感、或嚮往,成為當下打動人心的藝術凝結與心理暗示,形成了他鮮明的藝術表現風格。
冉勁松的油畫創作取材廣泛,除了人物、肖像,風景寫生亦是奠定他在走向繪畫藝術高峰的重要領域。他在俄羅斯訪學期間,寫生創作的上百幅小風景油畫,吸收俄羅斯新寫實主義繪畫的精髓,融入中國傳統繪畫元素與手段,將域外自然風光與心靈物象結合起來,暢快淋漓地抒發純潔無暇之真、描繪簡約純凈之美。他近期創作的一組關於湘西的寫生作品,《日出西晃山》、《西晃晨韻》、《攔水壩》、《暖春》、《山韻系列》等等,不拘泥于具象的描摹,而用油畫“文人筆墨”的寫意方式嘗試寫生,突破和超越了油畫材質與傳統藝術觀念的界限,以一種更加純粹的方式表達了對土地的尊崇,以及對自然生態的敬仰。
某種意義上,冉勁松的藝術路徑是寂寞的。他是梵凈山上的峰巒,不附和或迷失於世間的浮躁與喧囂。他的藝術理想與豐厚博遠的人類文化精神緊密相連,繪畫語言融華美與拙撲、大氣與精巧、凝重與鮮活于一體。他用最虔誠而沉默有力的筆觸,營造出一個繽紛多彩、明亮有序的藝術世界,敞開了藝術與人生的邊際,拓展了油畫創作走向生命反思和文化自省的深度。
蔡勁松:教授、博士,北京航空航太大學宣傳部部長兼文化與藝術傳播研究院執行院長、北航藝術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