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肯丁的路——散論冉勁松的油畫

時間:2012-01-10 09:03:40 | 來源:藝術中國

文/ 高全喜

北京航空航太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院長、教授

一走進宋莊冉勁松的畫室,我便被墻上的那幅《通往肯丁的路》吸引住了。那是一幅蘊含奇絕的風景畫:飄忽不定的風情中瀰漫著一種堅定的質感,灰暗的迷茫的遠方,閃亮著晨曦般絢麗的光芒,不禁使人聯想到一位藝術的遊子,在這個風雨如晦的世界,用心守護著他心中那份自以為是的理想,——那是他的夢,他的光,他的肯丁。

“通往肯丁的路”,我想冉勁松為他的畫作取了這個名字,自有其一番寄託。當我如斯品評這幅作品時,畫家會然於心地笑了,“是的,那是我2010年深秋作于台灣的一幅風景畫。”冉勁松説,當時做的很快,在通往肯丁的途中,遙遠的昏黑的天際涌現出一股光亮,他被某種神奇的力量所感動,立馬支起畫架,幾乎是寥寥幾筆,就在亞麻布上畫出了這幅作品。肯丁,據説是台灣最南端的一處旅遊勝地,但我以為畫布中的肯丁之路,遠不是那處旅遊之地的寫真,它已經轉化為一種寄託,一個象徵,一個藝術家心中的伊甸園。不過,這個美好的夢想,對於冉勁松來説,僅僅是遙遠、閃亮而突兀的願景,在其週遭瀰漫著的則是迷離搖曳的昏暗和風雨如晦的憂傷,歌起蒼茫、畫如人生,步入中年、歷經坎坷的冉勁松,自然懂得這份輕省的重負。

美好的世界,隨時隨處,每個人都有所體察,但能歷經風雨恒久守護,著實不易,尤其是當今的藝術圈,物欲橫流,泥沙俱下,美好靜潔之品質已成昨日黃花,以醜為美、以惡為雅的“反藝術的藝術”大行其道。在冉勁松的畫室,觀賞品味這些年來他的油畫作品,發現他能抗拒時尚潮流,不為流俗所累,在古典寫實主義的崎嶇小道上踽踽獨行,這需要怎樣的一種心境呢?藝術中的優美之質,看上去沒有多少神奇和了得,但在當今這個醜惡腐爛的世界能夠竭誠守護這份美質,絕非易事,所謂出污泥而不染,沒有一顆虔誠堅定的心志和卓越紮實的技藝,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我對中國油畫創作中的所謂古典寫實主義這一脈波瀾不驚的畫派,心存敬意,是他們,在虛無主義的生活大潮中,為我們提供了一份美的慰藉,使我們在人生的苦厄中,在迷離的昏暗中,感受到一縷美和愛的溫暖,就像那通往肯丁的茫茫路途中的那絲遙遠而絢麗的光亮。

説起來,冉勁松也屬於中國寫實主義畫派中的一員。記得十多年前與冉勁松的初識,是在楊飛雲燕郊的畫室。作為中國古典寫實主義的領軍人物,楊飛雲此時正帶領著一群弟子潛心於西方古典繪畫的研習與創作,受這位老朋友的感染,我與這群癡迷于古典風範的學子們一起徜徉于兩希文明和歐羅巴的藝術之林,並作了“希臘化時期的哲學之辯”與“俄羅斯文藝的憂傷”等主題的講座。冉勁松在那群學子中是較為沉默的一位,他的語言不多,但聽的很仔細,看得出他較為敏感,善於咀嚼和深思。有一次我去燕郊畫室,觀摩他們的創作,在聊談期間,大家紛紛把各自的作品或畫冊、圖片拿給我看。冉勁松則是在我抽煙的時候,悄悄地把我叫到隔壁他的小畫室,請我對他的作品提些意見。我現在還依稀有些印象,他的畫色彩較重,人物形象飽滿,但略微有些凝滯。

 


我曾經與楊飛雲閒聊時談起他的這批學生,楊飛雲説他們雖然大多不是中央美院的本科生,但基本功都很紮實,刻苦用功,且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均有一顆虔誠的心靈,這一點在當今的美術界是非常難得的,知悉生命的可貴,敬畏美好的事物,曉得感恩,這些才是古典藝術的真諦。他把這群年輕人召集在一起,在燕郊畫室,與其説是從事繪畫,不如説是在進行一場人生的修煉,鍛造出一顆真誠善良的心,就不愁今後畫不出好的作品,卓越的藝術來自心靈的塑造,給你一雙慧眼,你就會發現生活中的美好,並不由自主地把她們描繪出來,這就是美,就是藝術。談到冉勁松,楊飛雲説他經歷豐富,思想敏銳,在這群學生中是很有個性的一位,他很用功,畫畫執著,觀察力強,對構圖的把握到位,只是畫面的情緒有時起伏不定,純凈的調子弱一些。看來他還處於人生的某種關口,如果假以時日,成熟了,藝術上會有大的作為。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這些年我忙於學術研究,與美術界多有疏離,只是隱約知道楊飛雲、王沂東等那批古典寫實派的油畫家們在當今的世界畫壇獨擅勝場,他們的弟子們也大多各自成名成家,共同賡續著中央美院一畫室的精神傳統,把古典寫實的藝術風範發揚光大。前不久,一次我在宋莊偶然巧遇了多年不見的冉勁松,沒想到他已經喬遷宋莊,把自己的畫室和美術館建在宋莊小堡村這個中國現代與前衛藝術的大本營。經過近二十年的風雨洗禮,今日的宋莊,浮華中透露著純真,喧囂裏蘊含著真誠,來來往往,各色人等,所謂風動心動是也。坐在冉勁松的畫室,我打趣地問:宋莊就是你的肯丁?他也笑道:肯丁只是在心裏。每個人都走在通往肯丁的路上,一路行來,滿壁的畫卷就是他的心路歷程。

在冉勁松的引導下,穿梭于他的畫室和美術館,我仔細觀看了這些年來他創作的大部分作品,我感到雖然已至中年,冉勁松的思想和情感趨於成熟,但十年前我對於他畫作的印象並沒有太大的改變,楊飛雲當時的話語又在我耳邊響起。他依然保持著那份堅定而樸質的虔誠,畫面的肌理雖然圓潤了很多,人物造型更為純正,色彩更加含蓄內斂。但與楊飛雲所期待的單純而清麗不同,反而趨於複雜和深沉,尤其是近幾年的作品,在古典美質的純凈中不時涌現出一些抽象的迷離和憂傷,恬靜中爆發出一縷縷莫名的憂患。例如,畫于2008年的一系列作品《母與子》、《好姐妹》、畫于2009年的《自畫像》、《曠野》、《源》,2010年諸如《狀態》、《逃離》、《自畫像》,畫于2011年的《理想者》、《小鎮情侶》、《憤青》、《臨時工》等等,就顯然不同於傳統的古典寫實風,已經超出了形物之美、少女之純、流眸之韻的藩籬,抒發了畫家的某種社會認知與一定的批判精神。

坐下喝茶聊天時,我説起我的這種感覺,冉勁松沉思良久,然後嚴肅地回應説,他今天當然依舊崇尚古典藝術,在中央美院研修班學習時,追隨靳尚誼、楊飛雲、朱乃正等老師們的古典寫實藝術的初衷從未改變,而且此後他還多年跟隨楊飛雲,在燕郊畫室一同學習研修,這些經歷奠定了他一生的藝術根基,從做人到作畫,古典的藝術精神,塑造美的理想,這是他須臾不敢忘懷的。但是,畢竟不同的人生決定了各自獨特的藝術風格。與靳尚誼那一輩深受蘇聯畫派教誨並經歷了無産階級革命風暴影響的藝術家們迥然不同,與楊飛雲那一批在思想啟蒙的古典藝術的回歸呼喚中考入中央美院的高材生們大相徑庭,冉勁松的藝術之路相比之下,則顯得平凡而又曲折,忙碌而艱辛。這是一種普遍的境況,它更為精確地表述了大多數的現代藝術家們的成長道路,在此,已經沒有所謂的成功與否,以及伴隨著事業有成所帶來的人生轉折和大喜大悲,創作變成了一種生活方式,而且這是註定了的小人物的生活方式,蕓蕓眾生,悠悠歲月。日復一日地畫作,只有他們的心裏知道,活著,他們是為了自己的藝術活著,畫畫,他們是為了自己心中的夢想畫畫。

 


楊飛雲曾經説過他的這批學生正在經歷某種人生的關口,也許他不知道,時代不同了,學生們的人生抉擇已經與他的人生抉擇的呈現方式判然有別。對於楊飛雲,我們讚嘆他的高貴的純情與靜謐的莊嚴,他的畫流溢著一種超凡脫俗的神聖感,有一種追隨古典大師的心志。由此他的生活處於雙重境界,世俗生活的成功只不過是為了輔佐于他精神與藝術生活的沉潛與跋涉,他們(他和他的老師們)經歷了鳳凰涅槃之後而成為藝壇的風標與世人的楷模。而他的學生們呢,像冉勁松,則沒有這份光榮,他們的抉擇卻只是默默地在自己心靈的深處,不為外部世界所知曉,由此他們的生活只是生活,但若果真能夠藝術地生活,則需要別一種擔當,肩負別一種勇氣。例如《悠悠歲月》《蕓蕓時光》《好姐妹》《兄弟》等作品。在平凡而縲紲的日常生活中活出一種古典的美質,平實而真誠,樸實而高貴。而且長年累月,週而复始,這種平凡人物的藝術赤誠,在我看來殊為難得,由此反映出來的生活世界則更為真切。

古典藝術的英雄時代已經不再了,偉大的古典畫派的騎士——倫勃朗,我們只能瞻仰,即便是身邊的靳尚誼、楊飛雲,人們也只能遠望他們的作品。對於冉勁松們來説,古典藝術只能是摸得著的古典,具體而言,就是把那些神話中的古典大師的精神風姿注入到自己的亞麻布中,所謂滔滔江河之一瓢飲。但這一瓢飲,對於他們來説,卻是生命之源。在《通往肯丁的路》這幅風景畫之下的客廳,冉勁松向我娓娓道來他的藝術人生。

冉勁松早年生活于貴州烏江邊上的一座小城鎮,父親是一位中學教師,由於家庭出身不好,受精神摧殘,這造就了他敏感而偏執的性格,也許是家鄉美麗的風情,從小他對於美術就有一種著迷的喜好,時常對著山水在作業本上畫畫。更幸運的是他遇到了一位下放的川美老師,跟著他一學就是多年,這些奠定了冉勁松兒時的繪畫功底。1977年恢復高考,初二的他一舉考取了貴州藝術專科學校的美術專業,但由於政審不過關,不得入學深造。為了改變命運,幾經努力,他後來考上了貴州的一所大學,但學的是數學專業。這期間他依然癡迷美術,畢業後他分配到學校任教,當時的學校奇缺美術教師,由於他的美術作品多次參加地區和省的藝術大展,並獲得好評,為此學校領導決定由他教授美術課程。數學使他對於圖形的理解具有了結構性的把握,對社會認知具有理性的分解能力,而美術教學,則使他能夠持久地深潛于早年的夢想,現在回想起來,年輕時代的兩門專業,都不曾是荒廢歲月,反而為他今後的創作提供了很好的素養。貴州雖美,家鄉雖親,但精神的渴望卻是日復一日地增強,冉勁松像很多藝術的求道者一樣,在1990年毅然辭掉公職,來到中央美院這座心目中的藝術殿堂,考取了當年的研修班,開始了真正的藝術之旅。

幾年的美院學習對於冉勁松來説,具有脫胎換骨的作用,使他從一位癡情的藝術愛好者變為一位真正的藝術家,或以架上藝術為業的畫家。返觀今日的中國現代美術史,我們可以發現很多當今卓有成就的藝術家,都出自中央美院的研修班,這是中國美術的一種獨特現象,這些眾多的不遠千里來自中國各地的年輕一代,他們拋家舍業、含辛茹苦、倍感悽慘地就讀于中央美院舊址那片不足三十畝的小院,念茲在茲的理想不過是追隨他們的美術導師,圓一個今天看來甚為奢侈的純粹的藝術之夢。那是怎樣的一個時代啊!沒有浮華與喧囂,沒有奢靡與墮落,沒有造作與矯情,沒有頹廢與放蕩,只是美好的理想與純情的嚮往,只是心靈的震驚與無限的感動,只是發奮的努力與求索的熱忱。在這個貧窮與富饒交匯碰撞的精神氛圍中,冉勁松與眾多兄弟們一起度過了他們一生的藝術之煉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煉獄之門,雖然最終都可能步入天堂,但不同的煉獄所造就的人生卻是大不相同的。但丁在《神曲》的《煉獄篇》中曾經這樣寫道:

如今太陽已達到了那地平線,

它的半圓形的子午線以其頂點

覆蓋在耶路撒冷城的上面,

而在太陽的正對面轉動的“黑夜”,

同著在她盛時從她手中落下的

天平座一起從恒河那裏上升;

因此,在我所在的那個地方,

美麗的黎明神白裏泛紅的臉頰

因年齡的增加,正轉變為橙黃色。

冉勁松百感慶倖的是,在幼年時期遇見了川美下放的巫子強老師、貴大的饒相平老師,在中央美院他遇見了靳尚誼、朱乃正、楊飛雲等多位恩師,是他們引領他步入古典寫實的聖殿,得以徹底改變他先前對於藝術的膚淺認識,知道藝術的神聖、莊嚴與俊美。與這些老師一起,冉勁松一遍遍地觀賞、研讀和臨摹經典畫師們的偉大作品,雖然是對著畫冊,但他仍然能夠感受到這些作品所散發的強大的精神力量。他被這種古典的美徹底征服了。多年之後,冉勁松雖然經常在國外的博物館多次親眼目睹那些他曾經在美院學習時反覆觀摩過的大師們的作品,但就其藝術的衝擊力來説,仍然無法與過去相比,那是一個清貧如洗的年輕人之生命貫注的全部投入啊。

一顆如饑似渴的心一旦被征服,就命中註定了他的一切。我曾經問過冉勁松,他是否向其他美院的同學那樣,也曾迷戀過現代藝術或前衛藝術,要知道,他求學的年代正是現代、後現代藝術如火如荼的時代,絕大多數藝術家趨之若鶩,這些年來也著實大紅大紫了一批又一批先行者。對此,冉勁松笑了笑説,他自己不知為什麼就從來沒有為這些新潮藝術所感動過,至於後來的那些變態至極的玩意,他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要説藝術愛好,除了古典繪畫,他還喜歡表現派的作品,但只是早期表現派,還有印象派諸位大師,在那裏有一種生命的衝動和火焰,像梵谷,高更,還有塞尚,有一種幾何的美,與他早年的數學很投緣。“我的藝術喜好止于19世紀。”冉勁松有兩次鄭重地申述他的藝術觀,這表明他對待藝術的真誠,不願摻入他視為不良的雜質。

從事寫實繪畫,不僅需要具備一顆虔誠寧靜的心,還需要一種紮實的技藝,這種架上作業,首先要求畫者是一位工匠,要有敏銳的觀察力,眼光細膩,此外,還要有一把好手,能夠駕馭線條、圖形和色彩,懂得力學、數學與幾何學,最後還要求強勁的體力,畫一幅人物畫,一站就是一天,持續幾週才能完成。他的老師楊飛雲要求他們不要使用相片,要直接面對模特,楊飛雲一再指出,畫畫講究的就是技藝,藝術不是觀念,是圖形與色彩,不是照相機,是富有生命力的人物寫實,真正的逼真不是像照相機那樣把圖像拍攝出來,而是有所取捨,把最值得留住的東西畫出來,這才是藝術,才是繪畫。為了培養自己的寫實能力,冉勁松深感三年的學習遠遠不夠,於是他畢業後重新回到楊飛雲工作室,從學童開始,與楊飛雲朝夕生活在一起,追隨他摯愛的導師,淬煉藝術之功,學習繪畫的技藝。前前後後大約有六年之久,他與楊飛雲在燕郊畫室,共同寫生,共同繪畫,共同研習經典大師的作品。並經常一同於歐洲各大藝術館博物館觀摹研習,在大師們寫生過的地方寫生,這是一個追根尋源的問道。冉勁松説,楊飛雲燕郊工作室時期是他第二個中央美院的高研時期,其收穫足以惠及整個人生。

 


説到這,冉勁松向我展示了他這個時期的一系列作品以及目前已經不在手中的作品的圖片,它們大多是人物肖像,此外還有靜物、風景寫生以及素描,其中的有些人物畫我很是熟悉,似曾相見過。是的,冉勁松指著其中的一些畫作説,他當時與楊飛雲一同對著模特畫像,例如,《小妹》、《尋》、《鏡前少女》、《小雯》等等,與楊飛雲的作品極為相似,人物造型和景物較為類似。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歲月,冉勁松回憶説,楊飛雲老師帶著他們畫人物創作、畫風景寫生,告訴他們如何把握角度與光線的關係,色彩的厚重與濃淡,與他們一起探討造型、光澤與畫面的機理。冉勁松這個時期的作品透露著濃厚的溫情與明媚,那種恬靜與亮麗,反映出他沉湎于古典風情的愉悅,而畫面結構的嚴謹與抽象的表現力,則説明他對於古典繪畫的藝術性有了真實的理解。在楊飛雲老師的讚賞下,冉勁松一步步成長,他的作品經常參加國內外的一些重要展覽,他的作品在藝術的圈子裏受到重視。

從大西南的烏江河畔,到北京中央美院第一畫室及燕郊的楊飛雲工作室,前後十年追隨古典寫實畫派,冉勁松由一個藝術的愛好者成長為一名專業畫家,如果他繼續沿著楊飛雲所指引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去,逐漸克服畫面肌理的些許凝滯,追求古典藝術所謂的“偉大的靜穆”、“卓越的單純”和“神聖的美質”,或許他能夠成為一位標準的古典畫師,步入學院派之列。但是,冉勁松沒有那樣做,他也許做不到偉大,因為他是一個樸素的凡夫俗子,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平凡之人,這一點從他在烏江邊上的兒提時代就註定了,他有世俗的憂傷,有對於下等人的同情與愛,有對於弱勢群體和無助者們的關懷,而且這種同情與憂傷,不是來自高處,而是發自內心,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弱者,一個窮苦無助之人,就是一個社會中的為生活疲於奔命的小人物。所以,他的畫作克服不了凝滯與迷離,他的亞麻布擺脫不了苦難生靈的悲泣與社會的冷漠,這些都註定了他的畫不會純凈、甜美和艷麗,他的筆觸以及畫面的肌理不會流暢、溫柔和圓潤,他有話要説,他要為那些下等人説話,為他們在這個社會所遭遇的不公而説話。

正是上述這些有關藝術的思考與情感的抒發,使得冉勁松在寫實繪畫中成為一位多少有些偏頗的異類畫家,他雖依然持守著古典寫實的一些基本法則,對於人性之美和造型圖式的唯美表現情有所鐘,但他近年的畫作卻是在古典寫實的形式下,容納了較多的社會內容和現實主義的要素。例如,《臨時工》的系列作品、《小鎮情侶》、《民工》、《兄弟》、《理想者》、《傷城》、《小老闆》、《母與子》、《好姐妹》、《北漂》系列等等,這些畫作雖然仍舊是古典寫實主義的,其表現手法和造型與色彩沿襲著古典畫派的基本章法,依然是把審美作為架上藝術的第一要務,但其畫面中人物的眼神,那種弱勢人群中常見的無助、哀怨與呆滯,著實令人震撼,其畫面的抽象性,人物圖形中線條的變形,色彩的反諷,似乎已經達到了古典寫實的臨界點。當然,我要指出的是,儘管如此,冉勁松的畫依然還是古典寫實的,因為,在他的這些作品中,仍然有一種溫馨的暖意,即便是在臨時工的扭曲圖形中,在民工愛情的無助的傷感中,貧民生活的情感中,仍然充滿了愛與美的關照。我認為它們才是寫實繪畫最持久的力量,藝術的精神原本在於此。

觀賞冉勁松近期的一些作品,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中國的當代寫實藝術應該怎麼走。在經歷了靳尚誼、楊飛雲等兩代古典學院派的輝煌之後,中國寫實主義的第三代,他們究竟該如何理清自己的藝術方向。在後現代藝術與新潮藝術的激烈衝擊下,在市場化大潮橫掃世界藝術市場的喧囂中,古典寫實畫派日益蛻變為與生活和生命沒有血肉關係的唯美主義和形式主義,不時遭到人們的詬病,這派藝術如果不甘於淪落為有錢階級的花瓶裝飾,必須重新回歸生活,直面生命的困難和社會的痼疾,用美和愛抗拒時下的物質主義和虛無主義。或許第三代今天的藝術之路不是朝向但丁《神曲》中的《天堂篇》,這個天堂對於中國人還過於遙遠,而是從《煉獄篇》重回《地域篇》,只有經歷了地域的苦難,煉獄的中途才有意義,而天堂才會最終降臨。冉勁松的筆觸轉向社會的生靈,描繪他們的生活及精神狀態,或許是一種啟發,一個信號,雖然還僅僅是開始,但我們有理由期待他的新創作日趨飽滿和豐厚,他畫面流溢的美和愛更為透徹和深沉,他對古典之美的把握日益深邃和恢弘。還是但丁説得好:

我現在是完全準備好了,

向下朝那顯現在我眼前的深淵望去,

那地方是為痛苦之淚水所滲透;

我看到一群幽魂默默地哀哭著

從那環形的山谷走來,他們的腳步

就像在這人世唱著祈禱文的合唱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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