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館”的複雜層次
獲得本屆威尼斯金獅獎藝術家獎的美國藝術家Christian Marclay的作品“鐘”(The Clock)可以説非常恰當和有智慧地描繪了藝術和藝術家的處境。
這部24小時的電影,拼貼了各種與時間相關的電影片斷,呈現了人類社會多樣化的遭遇和狀態,與此同時,Marclay影片中的時間與現實時間同步,它時刻提醒我們,對應的現實生活中,也同樣存在的豐富性和無法窮及的可能。這應該是整個展覽中最具有現實指向和哲學思考的一件作品,它的深刻性在於,通過一種技術性的“同步”來揭示一種觀念上的平行性,也就是説,電影中的存在不是虛擬的,它也是真實的。
威尼斯雙年展本身所反映的藝術行業的現實,也是貼切的,本屆威尼斯雙年展所體現出來的思考的無力感與藝術創作逐漸受制于藝術市場和藝術贊助人的趣味和取向的尷尬境遇,也是互為映照。
國家館的設置,是威尼斯雙年展區別於其他眾多雙年展的重要標誌之一,如果説威尼斯雙年展的主場館是一個暫時超越國家邊界而完全通過藝術的語言展開對話的平臺的話,國家館就是一個使人們能夠體驗和觸摸到一個國家的文化訴求和視野的空間。觀眾在國家館的參觀中能感受到國家和國家之間不同的文化氣質,他們對於當代藝術的理解存在著巨大差異和不平衡,而政府文化部門對於在威尼斯雙年展設置國家館也都投射出不同的政治理想,在這點上,威尼斯一如既往地展示了這個世界複雜的層次。
本屆威尼斯雙年展所希望探討和重申的問題是藝術在美學、形式和道德意義上的獨立性,但在藝術經濟強權的籠罩下和國家館強烈的政治訴求中,雙年展策劃團隊的期待,最終也是難以展開,策展、藝術思考以及創作本身的獨立性,反而前所未有地顯出危機重重,如果獨立的藝術創作,要通過有意地回避政治和社會問題來實現的話,那麼它是否也能夠在積極地參與市場的同時保持潔身自好?還是同樣需要決斷地劃清兩者的邊界?今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並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今年威尼斯雙年展的意義,除了再次確認藝術市場的愛好和取向,除了再次呼應博覽會的選擇,還能讓人有什麼期待?到底一個雙年展可以做些什麼,還能夠做些什麼呢?到底關於藝術的理想還可以落實在哪些立足點之上?這些問題始終縈繞在我們的腦海中,這也是評委會在最後選擇德國館作為金獅獎國家館得主時,所希望涉及的一些討論。
重要的是態度
德國館的藝術家Christoph Schlingensief生前是一位備受爭議和充滿激進思想的藝術家,創作涉及劇場、裝置、電影等,他深受行動主義和激浪派影響(20世紀60年代初出現在歐美的鬆散的國際性藝術組織,主張把藝術弄得不像藝術),但又一直試圖掙脫創作模式的束縛,他的影像怪誕、荒謬、刺激,探討的總是沉重而深刻的問題,著力於揭示處於邊緣、底層和異類位置的絕望和恐懼。
由於藝術家在展覽開幕前四個月去世,策展人、法蘭克福美術館館長Susanne Gaensheimer在Schlingensief遺孀的協助下,根據藝術家留下的手稿和不完整的指示方案,他們艱難地完成了展覽的安裝,最終復原的是藝術家家鄉的一座教堂,他曾經在這個教堂中經歷了人生的各個重要階段。在這座復原的教堂中,人們膜拜的是死亡,以及藝術家面對死亡時的恐懼。展覽的右邊是一個小型的電影院,播放藝術家創作的多部重要的電影,左手邊的展廳播放的是藝術家生前的紀錄片,講述了他在非洲參與當地的社區文化建設和投入教育事業的經歷,其中還呈現了藝術家計劃在非洲建立的學校和文化社區的模型,從中不難看出,他對藝術和社會的投入和承諾。
Schlingensief創作所具有的震撼的力量,來自於他全身心地投入,在這一點上,任何標榜與政治、社會刻意保持距離,選擇通過趣味和簡單的觀念取勝的創作都是無法比擬的。評審團把金獅獎最佳國家館頒發給展出Schlingensief的德國館,體現出了評委們對嚴肅性的讚賞,這種嚴肅性有市場的免疫力和恒久的魅力。
而今年得到“特別提名”的立陶宛國家館,是一個從藝術的角度思考國家政治的精巧項目。這次也是立陶宛國家館第三次在威尼斯雙年展中獲得“特別提名”。“在白色窗簾的後面”是藝術家Darius Miksys的個人項目,這是來自他六年前的一個想法,藝術家向曾經得到過國家美協授予獎項和提供支援的200多名藝術家寫信,邀請他們每人向他提供一件作品,100多位藝術家對他的邀請作出了回應,併為他提供了作品,這些作品被儲藏在展廳一幅大型的白色窗簾的後面,它們的資訊被編織在一個畫冊之中,來參觀展覽的觀眾可以瀏覽這本畫冊,並從中選擇他們喜歡的作品,工作人員會從窗簾後取出相應的作品,擺放在展廳之中。這件作品既通過個人的行為勾勒出了一部國家行為書寫的藝術史的輪廓,也借助觀眾之手,解構了代表某種國家權威的藝術史。
在藝術家的這種姿態中,參觀者可以體會到一種看待威尼斯雙年展與藝術市場之間的、永遠矛盾的視角,我們對於威尼斯雙年展所投射的某種對於藝術權威和藝術理想的認識和期望,也許只有在我們不斷地破除和解構它之中才能更清楚地被認知。也許威尼斯雙年展是什麼和可能可以是什麼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對於藝術所持有的嚴肅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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