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油畫界,蔡吉民是一個異數: 儘管在湖南的油畫界他德高望重,桃李滿湖湘,但卻一向以低調著稱,從沒有想過要出大名、辦大展,甚至連辦個人展覽的想法也不曾有過,在家人、弟子們一再催促下他才想起給自己漫長的藝術生涯一個小結。
八十耄耋,未為晚也,從1956年考入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油畫係算起,蔡吉民先生已經堅持五十年創作不綴,1961年後又在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任教三十年,是湖南第一代美術教育家。癡心藝術的他一向不關心名利,而是不斷的以新的創作來完善自己的藝術生命。油畫《劉昆和他的徒工》入選1964年第四屆全國美展,油畫《洞庭漁歌》參加了1980年湖南省美展,油畫《編織西蘭卡普的老人》、《倚窗的女子》、《繅絲女工》、《文工團員》、《穿灰絨衣的女青年》等作品參加了歷屆湖南省美展並分別發表于各類畫冊和藝術期刊,油畫《仁》1991年曾赴美展出……但是,已經滿頭白花的他還是停不下來,仍然帶著油畫箱,滿懷對藝術的赤誠堅持創作,足跡遍佈祖國大地。
寫生就是創作
就像那個時代的多數藝術家一樣,1956年到1961年蔡吉民在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學習期間接受的蘇聯式油畫教育,通過嚴謹的素描和大量的油畫造型練習打下了創作的基礎。那個時代他們能接觸到藝術資訊相對單一,有限的國外展覽主要來自蘇聯和東歐國家的交流展覽項目。1956年門採爾的素描展在上海展出時,他就跟著老師去觀摩學習,給他很大的教益。
不過在現實生活中,當時的創作強調題材先行,因此他主要的精力用在流行的主題性創作——反映革命歷史、工農兵工作生活的作品——上,這個階段他創作了不少具有鮮明時代風貌的作品,如參加了1964年全國美展的《劉昆和他的徒工》、1975年創作的《毛主席在前敵委員會上》以及1977年創作的《你辦事,我放心》,可惜這些作品的原作已經散佚,只留下部分作品照片。
那時候的教學、創作常常受到政治運動的干擾,他就儘量擠出時間進行一些創作,比如1975年他和工農兵學員一起下鄉到湘西偏僻的農村裏開展“農業學大寨”的工作。白天除了用一部分時間為學生上人物、風景寫生和畢業創作課,大部分時間和社員一起下田幹活,晚上還要開會學習文件,開辦農民夜校。儘管需要餓著肚子和農民一起勞動和宣講文件,想起幼小的女兒和家人也讓他暗自落淚,可是他還是愛一大早就到附近寫生,畫一排排吊腳樓、身著麻裙的苗寨姑娘、淳樸的農民、獵手,還一邊輔導學生的畢業創作。
改革開放以後,大量的展覽進入中國,蔡吉民接觸到更多印象派的展覽,一向對色彩比較敏感的他,不斷從中吸取養分,從肖像畫轉向了更為廣闊的風景畫的創作。
不過他最重要的變化還是越來越重視寫生創作。我國油畫界長期把寫生和創作分開,認為寫生是準備階段,是習作,這主要跟傳統的題材決定論有關,創作之前要去體驗生活,蒐集素材,然後設計構圖再正是創作,所以寫生就成了蒐集素材的方法或者説基礎訓練了,可是1980年代以後蔡吉民逐漸體會到寫生也可以成為創作,也是藝術家創造性的一種體現,“好的寫生創作並不是去模倣、複製對象,不是練筆,而是有個對對象概括提煉的過程,既要觀察自然,又有主觀的體驗並進行再創作,要以形寫神、寫意。”
以前在學校教書,主要是在室內畫人物肖像、人體一類,基本是在課堂上對著模特和學生一起畫,這以後蔡吉民就常常到戶外,直接對著現實中的樹木、河流創作,他説自己基本還是延續寫實繪畫這一條路,但更加重視色彩表現力,著名美術理論家邵大箴認為“針對中國寫實油畫對色彩的忽視,他著重研究造型與色彩的關係,以使形與色有機融合,力求以色造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繪畫語言和風格。
現場寫生繪畫的新路
寫生,按照古典學院派的觀點,是藝術創作的輔助手段,不是獨立的藝術創作。近年來才隨著風景油畫的發展讓人們的觀點有關改變,於是有不少文化單位邀請畫家們四處寫生,但這類活動時間短促,有的畫家更是偶爾為之,極少有人像蔡吉民這樣常年持續進行現場寫生創作。
對他來説,畫畫是他的生命,為了寫生,蔡吉民願意付出最大的努力,他出門畫畫的常常打開畫箱就畫四五個小時,一般人都堅持不下來,但他卻習以為常。一個意外的成果是,對現場寫生的堅持也鍛鍊了他的身體,在上海的時候他可以從外灘一路走到淮海中路國泰大戲院那裏,後面跟著的年輕人已經累的氣喘吁吁了,他還像沒事一樣。
2009年5月和他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夫人去世後,親人怕他傷心就勸他到故鄉上海散心,他還是放不下繪畫,7月天正熱的時候他打開畫架要去畫外灘,為了取得觀察外灘理想的角度,他一改平時的節儉,花大價錢住進了上海大廈的總統套房,在套房的大陽臺上支了個遮陽傘繪畫。儘管兩個月來以為哀傷變得蒼老了幾分,身體大不如前,可是一到畫架前他就完全沉浸到繪畫的世界裏,仿佛外面的世界與他無關,一連幾天創作把皮膚都曬得蛻皮了,為了畫出理想的雲彩,他甚至連飯也不吃就等著夕陽落下,外甥女怕他餓著就在邊上喂他幾口零食充充饑。
湖南油畫教育的開拓者
1961年,因為組織分配,這位上海人從杭州到了長沙的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開始了三十年美術教育生涯,是他和同事們一起草創完善了這所學校的油畫教研工作,並未湖南培養了大批的美術教育人才和創作人才。
湖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1983屆油畫專業學生李絲竹至今還記得三十年前的趣事,當時師生的生活和工作條件都很有限,蔡老師也只有一套油畫箱,因此每次來校上課都要背上他那重重的油畫箱從長沙東面乘坐公交車到位於長沙西面的湖南師大美術學院上課,有一天在公交車上因為顛簸,畫箱裏顏料畫筆嘩啦撒了一地,調色板上的顏料扣到了一個乘客的身上,那人一看,連聲叫著“怎麼辦怎麼辦!……”蔡老師就把那個乘客直接帶進了美術學院的教學樓,一面一點一滴地為那個乘客擦洗衣服,一邊和當時的繫領導一起向那個乘客連連道歉……
蔡吉民在教學中從不刻意去賣弄理論術語和觀點,他喜歡“身教”,通過循序漸進的訓練和對油畫技法和發展歷史的細緻講解帶領學生進入藝術的審美世界中。湖南師大美術系1976屆學生徐立斌回憶説説著濃重上海普通話的蔡老師“在教學中總是給學生以鼓勵,先對你的畫在肯定很多優點的前提下再提出那麼一點點改進的意見,這樣即能增強學生的自信心教學效果又好又讓學生印象深刻”,而且,他長期主持美術系油畫教研工作,畫得好,又勤奮、謙和,所以有很好的示範效應,“在湖南師大任教幾十年,湖南的大多數油畫家和美術老師都直接或間接的從蔡老師這裡受益非淺。”
儘管平時並不以健談著稱,可一旦在油畫藝術上打開話匣子,他可是和任何人都可以滔滔不絕説上半天,1999年開始跟著他學畫的學生黃于綱回憶説蔡老師年近七十的時候還是喜歡和少年學子談論藝術話題,到興奮處還會來兩杯啤酒,“有一次,他從北京來長沙,我接他到我的畫室來看我的畫,給出了很多意見,還有鼓勵。那次很晚了,我們從後湖走到湖南師大美院教師樓,一路上談藝術、淡生活。那夜那條路!讓我感慨萬分!我把他當作我最尊敬的老師和知己!除了敬重,更是深深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