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王玉的繪畫是一種愉悅和困惑並存的經驗。愉悅是感官和本能的,色彩的透明和沉積,形象的隱現與疊合,甚至於丙烯膠、丙烯光亮劑和油彩滲化的紋理本身都會引發身體反射般的愉悅。困惑則是後天的和專業的,是現代主義藝術史給了這樣的個人書寫以合法性。有意和無意,自由和無規則,專業和業餘之間的界限模糊,讓我們感到心虛。
儘管人體作為藝術史的母題有著上千年的歷史,但是王玉卻無意在逼真或傳神這類古老的標準上繼續前進,因為她的本意不在於形體的塑造,而在於尋找深藏在身體下的靈魂。這是對古老藝術問題的追問:繪畫是什麼?繪畫是痕跡和想像的載體,是痕跡和情緒糾纏的舞臺。當痕跡服從於想像,繪畫中出現了形象,當痕跡走向情緒,形象就被鎖閉在筆法和色彩的外殼之下,成為“造型”。留下痕跡的是造型者的身體,留下情緒的是造型者的精神。
王玉提出了一種新的繪畫的解決方法,不是在視覺呈現上的花樣翻新,而是在重新詮釋了“塑造”的涵義。從2007年開始,王玉創造出了一種肌膚語言,她將丙烯光亮劑和丙烯膠加入到她的創作材料中,自然而然地造就了一種幾乎非物質的透明感,非平面的結構使畫面看起來更像是雕塑而非平面繪畫。這似乎使她擺脫了“油畫”這一概念的莊嚴感,使繪畫由莊重的名詞重新動詞化。在動作中,王玉擱置了觀念——或者説,王玉把繪畫作為身體的一部分延展,尋求著一種自然而然流淌的書寫境界,細枝末節的感受漸漸堆砌成關於自我身體的想像碎片。這種書寫性很強的繪畫類似于超現實主義文學中的自動寫作——形象在筆觸的流動中生滅,形象和筆觸二者其實都是一種心理分析的對象。
就在人們以為領會了王玉的創作著眼點在於人體的重新塑造時,王玉卻用這批新的繪畫證明了自己要走的路顯然要比想像中的更長遠。如果説王玉前期的創作是在不斷追問封閉在身體中的靈魂世界,那麼現在的作品則證明了王玉的清醒:人並非一個個獨立存在的個體,他的靈魂或者説精神世界始終在與自己周邊的一切不斷發生關係。
在這批新的作品裏,我們發現王玉在已經凝固的膠狀形體上重新塗抹油彩,似乎給封閉的造型開出了一個微小的縫隙,讓厚重的畫面多了一絲輕鬆的元素。而王玉也借由這個縫隙,讓畫面人物的情緒得以宣泄。
由此,王玉畫面人物的精神世界有了兩個方向,一個是沉醉在自我情緒的幻境,另一個則向外部延伸,身體只是一個憑藉,對世界和社會的態度成為精神的立足之處。
文/ 李穎
策展人、對畫空間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