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生也是當代藝術的一種表達方式——油畫家田亞洲訪談錄
文/ 楊維民
當代藝術中頗為時髦的新媒體之説使很多的的藝術家進入了影象之影象的怪圈,所以在當代藝術家中熱衷於寫生的畫家是越來越少了,能夠在寫生中捍衛傳統創作意識、保持良好繪畫趣味兒且具有一定當代面貌的畫家更是少之又少了,畫家田亞洲先生就是其中之一,為此在他的北京個展前夕特地與他做了一個如此話題的訪談,以達探究此類藝術家創作心態。
楊維民:作為美術批評者,我接觸過很多畫家,同時,作為策展人,我見識過的畫家更是不在少數,我們第一次接觸是在五年前中央美術學院易英先生組織的“當代藝術與批評”學術研討會上,開始我看你又帥又酷的形象,還以為你是一個先鋒派的藝術家,可是當我看到你的文章和作品時,我發現你是一個難於歸類的人——畫畫、教書、管理等多重社會身份集一身。近幾年你熱衷於寫生,去年暑假又特地去新疆寫生,每年畫上百件的作品。你能不能談談在當代藝術的大背景下酷愛寫生的心態?
田亞洲: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寫生是我喜歡的一種表達方式,藝術寫生是我的個人偏愛,這種創作方式與您及其他理論家們説的“當代藝術的大背景”似乎沒有什麼聯繫。
楊:如果我們不考慮語境問題,我們的交談往往會存在理解上的偏差,那樣我們的交流就是無效的溝通。
田:是的,我也這樣認為,任何形式的交流都必須在某一種語境下進行。您的問題的核心我想是這樣:當代藝術家的價值觀、方法論完全突破了傳統畫家們的價值觀和方法論,而我似乎不考慮因時代變化而帶來的藝術判斷標準的改變繼續著某種傳統語言和方法的堅持且樂此不疲地畫了那麼多的寫生作品,其作品氣質與當代藝術潮流不夠匹配,您對我“堅持這種不協調的故意行為”表現出了一定的興趣,您希望了解我的創作思路,對嗎?……楊老師,我的理解有偏差嗎?
楊:哈哈,不儘然,但是,有了你這樣的理解我們就已經進入了交談。
田:首先,我聲明我不是理論家,很多問題談不透,但是,我還是想談談我對“當代”的理解。
當下中國文化的根基遭受著內憂外患的侵蝕。
大家都知道,五千年的中華文明發展到今日,已經沒有了一脈相承的氣血。導致如此窘境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客觀上,傳統文化本體因歷史的原因其自身存在需要“更新”和“升級”的問題,另外,隨著鴉片戰爭的堅船利炮,西方列強文化開始入侵,導致傳統文化面臨崩潰的危險等等;主觀上,中國近現代的意識形態存在很多令人深思的疑問,比如二十世紀初的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文化判斷和文化主張的正確性是令人質疑的,後來,新中國成立以後文化和教育等領域對傳統的態度和文化的引導是值得商榷的,等等。雖然我們不願意承認甚至常常為此感到羞愧,但是西方文化侵略的策略已經得逞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如果我們夠強大、夠堅決、夠自信,我們的文化在發展的過程中會滲透著時代的特色、會融合著異族文化的精髓而變得生機勃勃,它始終會保持住自己文化的特有氣質和面貌,而不會在大時代面前顯得陳腐而變得不合時宜,更不會在與外來文化發生碰觸的時候被對方異化和侵蝕掉。
現在多數文化人清醒過來了,政府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可大力倡導並加以保護也只能是走走形式而已了,因為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百餘年的文化淪喪造成的後果已無法逆轉。這一點在現代人的文化價值觀上體現的最為充分,我們的報紙、網路、電影、電視、文學、繪畫等等都暴露出了類似問題。我想,無論世界如何“全球化”、如何“多樣性”,一個族群的特徵就跟一個物種的基因一樣是相對恒久的,當這個底線面臨突破的時候,那麼族群、物種不是被異化就是被滅跡。
為此,中國所謂的先鋒藝術家們乾脆挪用西方的“當代藝術”,極力迎合美國的意識形態,以適應文化“生態”的變化。與之對應的批評家們也就建立起一個媚西的當代藝術標準,促進這個生態的完善,這是最典型“現世報”案例。這就是我理解的“中國當代”,那麼,您説這是我們的“當代”嗎?!
楊:不儘然,有待商榷,你繼續吧。
田:我認為,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一個國家的文化藝術一定存在著某種內在的、延續的邏輯關係,在一個相對穩定的文化脈絡裏談過去、現在和未來似乎還有意義,一旦這種邏輯被打亂,再來談傳統與當代,就一定是混亂的。 所以我並不完全贊同有些批評家關於 “當代”的所謂闡釋,我甚至認為用“當代”的立場去判斷當下的繪畫都是一種錯誤,因為當下藝術圈裏的“當代”是一個極具殖民色彩的詞彙,我認為在中國談所謂的“現代”、“後現代”、“當代”的問題是不合時宜的,因為大家忽略自己的文化傳統,用他國的“當代觀”丈量自己的藝術跟“指鹿為馬”沒有區別。我們應該有自己的當代藝術,而不是殖民化的當代藝術。
楊:按你的意思,中國的理論家和藝術家們緊要的任務是梳理中國的文化脈絡,建立起自己的當代藝術價值觀,達到拯救中國文化藝術的目的?
田:是的,或許這樣我們的文化還能夠保持一點自己的種性特徵。
楊:在眾多的中國當代藝術家裏,你能不能説説哪些藝術家是符合你的“當代”概念的?
田:趙無極、吳冠中、蔡國強、徐冰等是我推崇的中國當代藝術的大家。很多人不贊同我的看法,因為趙和吳似乎已是“過去式”。我之所以推崇他們,是因為他們是時代産物,是東、西方文化的融合與互滲的産物,他們的作品裏有清晰的文化脈絡且極具時代性、地域性和前衛性,他們的作品立足於自身的文化傳統而又擺脫了單純的形式美的追求而具有鮮明的中國文化特性,所以他們夠“當代”。在繪畫方面,我反對單純追求形式美感和語言技法而沒有文化觀念的作品,也反對只有空洞觀念而沒有繪畫語言的作品,二者兼而有之才能稱其為藝術,同理,具有當下特質的藝術也才能稱其為當代藝術。其實,您很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我看過您策劃的很多藝術活動,您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融合與互滲》系列展覽是非常有思想、非常有學術水準的活動,影響很大。
楊:這應該是你的“當代”概念,很正常,因為有大家各自的認識,這個世界才豐富多彩。不過,這樣談下去似乎與我們的初衷相悖了,我們還是談談你的寫生吧。
田:一般意義的寫生是指繪畫訓練的一種方式,而我的寫生是建立在創作意識上的,跟訓練沒有關係,它是一種直接的藝術表達。
楊:一般來説寫生是畫家練手打基礎或是創作前的熱身,而你強調寫生是是一種直接的藝術表達,這很有意味。那你想表達什麼呢?
田:我想表達畫家對待繪畫的某一種觀念,也想呈現一類人,即如我一般熱愛寫生的人的一種生活方式或者生活狀態。
作為一個畫者,我在這片土地上耕耘了二十餘年,我曾經刻苦訓練自己的繪畫技能、系統研究繪畫藝術的專業理論、全面了解藝術的發展歷史、大膽嘗試各種風格樣式——理性的、感性的、主觀的,最後,我選擇在這片土地上種植“馬鈴薯”——樸素的寫生,因為它最貼近我的生活方式和情感體驗。
楊:這是一種久違了的畫家的方式。你喜歡寫生有特別的原因嗎?
田:我的畫來源於我的心靈——童年農村生活的記憶在我的大腦裏播下的種子一直在發芽、生長,我以為那是一株質樸、真誠、單純而美麗的幼苗,我努力去呵護它,所以不論到哪,我的寫生都是對它的一種關照。
我寫生往往選擇最最普通的景色入畫,從來不挑剔寫生的地方,即便是挑選地方也只是在篩選與我的情緒相吻合的某種誘因。
我之所以愛寫生,是因為它簡單、明瞭,況且寫生過程能夠帶給我一些快樂。繪畫中的“寫”有揮灑自如的感覺,我喜歡,我不喜歡“描”,描寫、刻畫、製作搞不好就會“膩”、“匠”、“呆”;“生”對應著“熟”,“生”給我一種新鮮感,刺激我去表達我的感受,而“熟”往往會導致“俗”,我不喜歡,所以我的畫有時候像炒的半生不熟的青菜,我想要那種感覺。呵呵,這是我對寫生的新解,純屬個人感受。
只要走出去了,迎接你的就是新鮮、刺激和挑戰,這種種狀況都會使你激動不已,顏色在這種激越的情緒下與畫布發生碰觸所留下的痕跡是不可複製的,這一系列的感受都是寫生帶給我的,寫生與在畫室裏作畫的樂趣是完全不同的,而我則更喜歡外出寫生的方式。
楊:你的動機很單純,你是一個陽光健康的人。
田:當溫暖的陽光灑滿你的身體,當清涼的微風吹拂你的頭髮,當泥土的芬芳沁入你的心底,當明麗的色彩跳躍你的眼前,當狂野的筆觸肆意你的畫布……我難於自控!
誠然,這個世界有著太多的苦痛與陰暗,藝術家有責任去表現、去揭示,但,我以為,人們不能一味地沉湎于責備與審視,藝術家需要將美好的、希望的一面展現給觀眾,若生活已經充滿苦痛,那何不借助藝術來緩解、驅散那心底的陰霾?繪畫畢竟是一個視覺的東西,它承載不了太多的觀念性內涵。
楊:你的風景裏很少有人物,為什麼?
田:我的畫除了人物作品,風景裏幾乎不點綴人物,我追求一種空曠、孤寂的畫面感覺,表達對自然和生命的敬畏與熱愛。
楊:畫風景的人很多,你談談你的特點吧。
田:我還沒有定性,所以沒有特點,瞎畫而已。不過,我喜歡用即興書寫的方式寫生、創作,力圖做到題材平實、技法樸素、了了數筆、氣韻生動,簡約曠達,質樸動人。
雖然我的繪畫與當代藝術沒有關聯,但是我始終認為我的繪畫、我的寫生是當代藝術存在的一種方式,因為我思考所謂“當代”的問題。
楊:也可以這樣理解,不過你的一些感受應該代表著一部分藝術家的感受。我們交流的目的也就是想探究一下象你這樣的人為什麼在畫你這樣的畫,而且樂此不疲。
謝謝你告訴我你的想法,以後有時間,我們再深入地談談,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