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外人語 ----我印象中的雪松和他的畫

時間:2010-08-25 08:44:21 | 來源:藝術中國

文/ 南鄉子

作為雪松一個圈外的朋友,我一直關注著他的腳步。八十年代初,雪松用在文化館每天畫電影海報練就的紮實造型功底,開始了創作。他曾參加過多次省市及全國美展,如重慶中青年色彩畫家聯展、全國美展、聯合國國際和平年美術作品展、不過這些畫作(包括照片)留下來的極少。至今我還在詫異,那些美展的組織者把參展品弄到哪去了?那可是一座“金礦”啊!最近在看一期著名畫家的訪談中才知道,這在當時是一種普遍的狀況。由於市場化程度不高,藝術家和組織者往往把注意力都放在參展本身,作品能被某美術館收藏似乎成了最高追求目標(被收藏的也往往是少數作品),其餘的便好像無人過問了。九十年代是我國社會大變動的時期,雪松忙碌了許多,辦班教畫、做雕塑、畫設計、搞壁畫,北上南下,和他見面的時候也不多了。不過我知道他一直有個習慣,就是“接活兒”時很看重創作體驗,要是“沒有意思”,提不起創作的衝動,即使賺錢,也寧願不接。當時光跨進21世紀,不知道是厭倦了太“匠氣”的活兒,還是聽從了“媽媽喊你回家吃飯”般的召喚,雪松回到了畫布前。這很不容易,不僅是要重拾有些生疏的技藝,更讓人焦灼的可能還是如何找到表現的對象與途徑。在我看來,所有藝術家都在著力探索“胸臆”與“技藝”相結合的最佳形式,而社會認同的程度似乎成了“成功”的標誌,如同影視作品的“叫好”(圈內人好評)與“叫座”(市場認同),如果還經得起時間檢驗,那便是藝術精品了。幾年後,我欣喜地看到雪松畫出了有自己鮮明風格的“動物系列”油畫:大都是單色畫,頗具中國傳統書畫“墨分五彩”的神韻,不論是馬、狗還是鳥,具象的地方,刻意點染,纖毫畢現,但往往“神龍不見尾”,融入一片“像雨像霧又像風”的背景中。很多人都喜歡這個系列的作品(包括許多外國友人),因為雪松紮實的寫實功底,加上畫面唯美而又神秘的氣氛,確實好看又耐人尋味。有的人説雪松的畫很有裝飾性,其實這也不是貶義,已故大師吳冠中的油畫不是也被業內人士評價為“裝飾性強”嗎?雪松動物系列中的一幅《孔雀》,背景朦朧深邃,黑灰色佔據了大部畫面,但在孔雀頭部和身體周圍,卻使用了鮮亮的紅色,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一個詞語霎然閃出:“鳳凰涅磐”!當我以為雪松已經找到了最合適的載體,將會把動物系列進行下去的時候,忽然他推出了“山石”系列,令我有些吃驚。

中國文人一向以山水寄寓情懷,玩賞奇石也是是古人親近自然、臥遊山水的表徵。白居易在《太湖石記》中提到:“撮要而言,則三山五嶽,百洞千壑,覶縷簇縮,盡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在中國,玩賞奇石作為一種文化現象被發揮到了極致,並成為了一種文人觀念化的審美體驗,所以現代西方學界稱古典賞石為“文人石”(Scholar’s stones)。“文人石”的勃興,也是在有宋一代,與“文人畫”互為補充、交相映襯。雖然雪松的“山石系列”與古典的賞石意趣文脈暗通,但與古代有些病態地追求“皺、瘦、漏、透”作為鑒賞標準有異,與當代賞石以“形、質、色、紋”作為美學特徵,暗地裏透著一股斤斤掂量的商賈味不同,雪松“山石系列”油畫,沒有故作高古的“文人畫”遺風,也少有刻意追求“以醜為美”,以形制奇特供人摩挲把玩的“文人石”小家子氣,即使像是空無一物的背景,在層層點染的筆觸下,也顯得莊重大氣,似星空、類水霧、像薄靄。特別是幾幅大尺度的油畫(3米x 2米),色彩濃重莊嚴,筆觸流動暢快,山石淩虛而立,顏料順勢流挂,氣韻宏大生動,疑似“哈利路亞山”抑還“海上蓬萊境”?讓人凜然頓生“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之感。具象與抽象,凝重與空靈,明晰與朦朧,平靜與動感,都在這裡得到統一。“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萊脫”,藝術作品的“多義性”,給人以充分想像的空間。在這裡,還必須特別提到雪松畫風轉型期的一件作品。這幅油畫沒有標題,姑且稱為《馬》。那是偶然到雪松工作室敘舊,從一大堆雪松準備處理掉的習作中挑出這一幅後,我的視線就幾分鐘都沒有離開。我真的被震懾了。畫作尺寸約60釐米見方,畫面右邊是一匹只露出大半前身的馬,不算雄健,還略顯臃腫,但感覺勁力十足。讓人感懷的還有環境的渲染:天幕雖高卻顯厚重,如同焦墨技法勾勒出的殘枝、枯草,使週遭看起來泥濘像湖邊,困頓似沼澤。畫面很濕潤,好像能聞到湖上微風帶來的草腥味,但又充盈著如暴雨前氣壓增高、呼吸窘迫的張力,就像在詮釋《離騷》中的名句:“步余馬于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


因為這個感覺太強烈,沒好意思向雪松提出將這幅畫送給我,便委婉地問:“這幅畫能不能重新畫一幅更大的?”他肯定地説:“不行,回不去了。” 過去我總是認為“驚世之作”必然是“面壁十年”閉關修煉,臥薪嘗膽、懸梁刺股、嘔心瀝血而成,但雪松的作品顛覆了我的成見。這也許是率性而為,信手拈來的神來之筆,但我更相信是一幅厚積薄發,心手合一,西方技法與中國風格的一次完美結合。我不敢説這幅畫是雪松畫藝的頂峰,但我肯定地説應該是一座里程碑。他説,我畫畫時,畫面的構圖和走嚮往往跟自己的心情有關。有一次畫著畫著,猛然就覺得童年郊遊或少年寫生時的某個場景躍然跳上畫布。回想起來,人生中最深沉的就是故鄉的記憶了。我不忍細説他那麼眷念的故鄉山水的現狀:溪流因為污染無法下水嬉戲,周邊的環境以開發的名義,已經拆得面目全非,真的是“回不去了”。唯其如此,所以彌足珍貴,雪松的畫作才被有人戲稱像《阿凡達》的場景(其實在《阿凡達》公演前兩年雪松就已經畫出山石系列了)。那種“大隱于市”的寧靜與坦蕩,淡淡懷舊的心緒撫慰著自己和他人的心靈,同時還牽動了絲絲朦朧的憧憬與憂思。雪松畫風轉型已經從具象到抽象,從直白的人物表現到致力於刻畫“人化的自然”,審美體驗的載體從人物、動物擴展到山石,讓“精美的石頭會唱歌”,無疑是雪松更高的藝術追求。感謝雪松給了我多次審美的愉悅,從動物系列到山石系列,雪松的作品已不僅僅是“好看”而已,應該説非常“耐看”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他的作品能再次把我“震懾”。行筆至此,那匹在泥濘中奮蹄的馬的形象立刻浮現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二〇一〇年七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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