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到了尼采就更近了一步，他説實際上所謂的自在之物，所謂的世界本質，這個東西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沒有這個東西，是一個虛構的東西。世界你只要去認識它它就是現象，尼采提出了透視主義，任何一個事物或者是對整個世界也好，世界的整體，你只要去認識，當然你不去認識，人類不去認識的時候他和人類是沒有關係，只要你去認識和談論他就是現象。你必定是有一個角度和視角的，必定是一種透視，你不可能擺脫透視的角度的，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樣想都沒有辦法想像，你沒有辦法去想像一種沒有透視的認識，你沒有辦法去想像世界沒有經過透視整體呈現在你面前，用現象學哲學家的話來説，哪怕是上帝本人要來認識也是這樣，上帝也不可能説，就是沒有角度的來認識這個世界，他最多做到用無數的角度把它綜合起來，這也是尼采的思想，這個是很精彩的。我想這個跟現代藝術是有關係的。我琢磨過這個問題，實際上現代藝術從寫實向抽象轉變，真是和哲學上的轉變有關係。你説寫實這個東西它是有前提的，就是你要表像對象的本身他有一個樣子在那邊的，所以你要把本來的樣子要描繪出來，實際上有這樣一個前提。但是現在哲學告訴你，事物沒有一個本來的樣子，你任何一個觀察者，你只要去觀察者這個事物，你必然帶著你的視角。所以你從不同角度去看一個對象，他呈現的樣子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這一點是現代哲學的一個共識，就是康得以後越來越成為，不管是哪個派的，事物沒有本來的樣子，事物對人來説只能以現象的樣子來呈現，哲學向現象學轉變覺得實際上會發生從寫實到抽象轉變的一個依據和先導。尼采在哲學上的這種影響，特別深刻的影響是在這裡。
那麼對於虛無主義挖到這樣的根子，那怎麼辦呢？尼采就分析了，實際上為什麼否定我們生活的世界，為什麼拿一個所謂本質世界否定生活的世界，這個原因又在什麼地方？尼采最喜歡的哲學是什麼？是古希臘蘇格拉底以前的哲學，尤其是赫拉克裏特的哲學是他特別喜歡的。他曾經有一本書，他生前沒有發表，作為遺著留下來的叫做《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這本書我也翻譯過。專門談前蘇格拉底哲學，就是伯拉圖以前的哲學家，他最欣賞的是赫拉克裏特，那赫拉克裏特的基本觀點就是這個世界是變化的，用赫拉克裏特的話來説，世界按照一定的週期是永恒的燃燒著，又熄滅著的一團大火，世界是一團火。或者用另外一個説法説世界就流變，世界是永遠變化的，是不可能靜下來的，變化就是他的真實，你不要試圖從變化後面去找到不變的東西，認為不變的東西才是真實的，那個思路是錯誤的，這是赫拉克裏特的説法，這一點尼采是非常贊成的。那麼為了肯定流變，不用所謂不變的存在去否定變化的世界，為了做到這一點尼采認為關鍵取決於什麼？取決於生命力，一個人的生命力，一個民族的生命力。所以我講到他的酒神精神了，他早期的就酒神精神又演變成全面一致，他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解決人生到底有沒有意義，先解決這個問題的，解決怎麼樣克服虛無主義。
如果説我們要肯定流變的世界，變動不均的世界，我們要肯定他，這實際上包含一個問題，一個人對人生悲觀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有死亡，生命是短暫的，生不斷的變成死，其實尼采小時候也是從這點出發的，因為他父親的死，人在變動不均的世界裏每一個個體生命都是短暫的，都是暫時的，那到底有什麼意義，實際上是這麼一個問題。那麼尼采就説了，他想解決這個問題，實際上生命流變的世界它必然包含著否定，包含著毀滅，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你要肯定生命，肯定這個世界的話，那你必須肯定他必然包含的否定，那些方面要否定，你要肯定毀滅，肯定他一定會包含的在我們看來是災難的，這些東西你都要肯定。他説的酒神精神用他的話來説，肯定生命，包括肯定生命必然包含的那些可疑可怕的方面，那種痛苦和毀滅，我們都要肯定它，肯定生命的全部這是他説的酒神精神。那麼你要做到這種肯定，取決於你有沒有生命力，只要你的生命力非常強大，你就能肯定。古希臘人的生命是非常強大的，古希臘人作為藝術的悲劇，古希臘是最輝煌的，是人類藝術的高峰，很多人認為是頂峰，馬克思都認為是頂峰，為什麼？他説就是因為古希臘是一個生命力特別旺盛的民族，同時他又深深知道人生的可悲之處，但是他用他旺盛的生命力來戰勝人生的可悲之處，這是酒神精神。他説就好象我們愛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已經讓我們懷疑她對我不忠誠，她會拋棄我的，這個時候你就不愛她了嗎，你仍然愛她，因為她太有魅力了。實際上對生命的這種愛，其實取決於你內在生命渴望，你對生命的熱愛，你對生命的活力，這個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説要歸結起來的話，簡單説用強大的生命力本身來戰勝生命的無意義性。用尼采後來的話説，真正有生命力的，他是可以勇敢的跋涉在無意義的荒原上，你知道人生沒有意義，但是你仍然可以活的非常悲壯，很偉大。這才是人偉大之處，人的偉大面對這種無意，你仍然能夠不倒下去，仍然能夠堅持，這是人的偉大之處，他後來基本是這樣一個觀念。不在於説找一個神聖的根源，當然人有權利意志，人要使自己的生命力不斷的往上發展，有生命的慾望，有強大的生命力，基本上是這樣一個觀點。
那麼我就想，這個東西其實也是和我對80年代的中國，這種強調生命的激情，強調健全的生命本能這個東西對80年代中國來説很有號召力和震撼力的。因為中國以前的意識形態，一直壓制這種生命本能，從來不認為生命本能是好東西，都是否定的。反正我當時看到尼采的這些作品以後就是感覺到一種解放，你們不知道在以前那種時代，對生命活生生的東西，真的讓人感到有惡感的，如果一個人生命力特別旺盛。我們上大學也是這樣，談戀愛是不允許的，而且有的人他在大學裏談了戀愛了，甚至發生關係了，這個東西他會有罪惡感的，而且被發現以後被處分的，所以長期以來這樣一個體制是壓抑這個東西，從尼采，對生命激情，對強健的生命本能，對生命力的這種肯定，我想有一種解放的作用，這是一個方面，就是尼采對於虛無主義的一個方面，就是用生命力的強大戰勝虛無主義。
另外我看尼采特別強調的是個人精神上的優秀，因為我真正體會尼采的生命力不僅僅是一種身體的東西，你看他講藝術家，他特別強調藝術家實際上是慾望非常強烈的人，這種慾望實際上也是精神慾望，當然也包括身體的慾望。他在很大程度上講慾望的時候，講生命的時候，我覺得是精神混為一體的一種狀態。所以他第二點強調個人精神上的優秀，這個對我們是很有解放作用的，我們總認為個人的優秀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以前講集體主義，講愛國主義就是反對個人主義，但是我跟你講個人主義在西方倫理學是核心的東西。他們整個體制，整個政治制度也是建立在個人主義基礎上，強調個人利益的合法性。簡單地説他們強調每一個個體生命他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是不可重復的，都有他存在的權利，所以每個個體生命它都可以追求自己的利益，都可以發展自己，只要他不侵犯別人，損害別人，任何人無權強制他和干涉他，像這樣一個思想，從古羅馬以來都是一貫的主張。尼采尤其強調個人精神上的優秀，他認為個人不僅僅是個人，在每個個人身上，實際上是人類，從最早的人類一直到個體為止，是存在著一個鏈條一樣，是一個系列。你是人發展到你這裡的一個結果，所以你是有責任的。那麼個體所達到的高度實際上在某種意義上是代表著人類的高度。但是他又強調一點，實際上人類的高度是由那些最優秀的個體高度來標誌的，不是平均值。那些最優秀的個人他們達到了什麼高度，就説明人類已經達到什麼高度。這個時代出了一個歌德，那麼人類的高度就提升了一大截，那些真正的天才他們在提升人類。但是他並不是完全是天才論者，他認為實際上每一個個人都有責任去爭自己的優秀。你對於人類，你能做的最好的就是讓自己成為優秀的人。他曾經打過一個比方，就好象一個花園一樣，每個人都把自己這朵花開的最美，那麼人類這個花園就是一個美麗的花園，互相之間都能欣賞，都能給對方快樂。如果大家都不去爭優秀，花都開的那麼南開，互相之間也很難受，你對別人最好的價值是你是優秀的人，別人能夠欣賞你，這就是你的貢獻。 那麼這一點我想當時在80年代的時候也是特別有解放作用的，我們這裡人只要優秀了結果往往會不好，甚至會受到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