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尼采的思想上,他當時那些著作到底想解決一個什麼問題,他思考的中心問題是什麼?我想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因為我覺得尼采是一個很特殊的哲學家,他是一個特別有個性的哲學家,很真實,他本人又是受叔本華的思想影響很大。大家知道叔本華是一個悲觀主義的哲學家。其實尼采小時候就很悲觀,因為我看過尼采小時候寫的詩歌,他五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從10歲的時候開始寫詩,我看到的是他14歲時候寫的自傳,自傳裏面講他小時候寫了很多詩,那些詩都很悲觀。比如説(當晚禱的鐘聲想起,我不僅悄悄的思村,我們全體都滾滾奔向那永恒的故鄉),還有一首詩寫自己在廢墟上面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見廢墟往日的繁華,然後醒來以後感覺人生真是一場空。整個詩歌裏面情調非常悲觀的,還有懷念他的父親。他也很奇怪,就是他父親去世兩個月他的弟弟就死了,而在他弟弟死之前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他父親的墳墓打開了,他父親從墳墓裏面走出來,走到教堂裏面,從教堂的桌子上面抱起一個小孩又回到了墳墓裏面,做了這個夢以後沒多久他弟弟就死了。小時候家庭變故的刺激,加上大學的時候,他大學的時候應該説他受的影響最大的就是叔本華,他大學讀到了叔本華的《作為意志和表像的世界》,他説我當時看了以後,他連續幾天沒有睡覺,天天晚上興奮不己,覺得叔本華這本書完全為自己寫的。他本來自己對人生很悲觀,但是叔本華清清楚楚把人生可悲的狀態描寫出來,把人生的真相給他看了。那叔本華説的人生的真相是什麼樣子的呢?叔本華的觀點簡單説,你看他的書名就説了,作為意志和表像的世界,説世界的本質是意志,你也可以翻譯成慾望。這個意志體現在個人身上就是慾望,我們都是被慾望支配的,每一個生命都是被慾望支配的。實際上這個慾望它在每一個個人身上,作為慾望來説它的本性就是讓自己永遠的存在下去,但這是做不到的。所以他説人生就像吹肥皂泡一樣,想越吹越大,最後不可避免會破滅。他説慾望意味著痛苦,因為慾望得不到滿足就是痛苦,得到滿足之後就是無聊。所以人生就像鐘擺一樣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是毫無意義的,基本上對人生是完全否定的,出路只有一個,讓你的慾望和意志能夠消滅掉。實際上靠藝術我們可以暫時把慾望平息下來,最徹底的解決辦法是把我們身體的意志放棄,大家不要生孩子世界就太平了,所以他是很悲觀的。
叔本華的悲觀主義跟尼采吻合的,我説一個人受影響肯定不是説裏面沒有東西,然後跟外面灌輸進來,這是不可能的。任何真正的影響就是你本來已經有了,然後把你本來有的東西喚醒了,給他營養了,然後越來越壯大了,然後你就有了,尼采就是這樣的情況,他本身就是一個悲觀的人。所以他實際上一輩子在想這個問題,人生是沒有意義的,但是他不甘心,怎麼樣讓沒有意義的人生給他一種意義,讓他變得有意義或者是讓他顯得有意義,讓自己感覺他是有意義。實際上他的酒身,權利意志都是要解決這個的,要給人生一種意義。這個問題按道理來説是他個人的問題,可是實際上尼采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影響,這也是時代的問題,起碼也是他那個時代的問題。所以他實際上不僅僅解決個人問題,實際上他個人最重大的問題,因為這也是時代的問題,起碼也是他那個時代的問題。所以他實際上不僅僅是解決個人問題,他個人最大的人生問題和時代問題正好是吻合的,這是尼采産生影響力最重要的原因。
那個時代來説,用尼采話來説最大的問題是什麼,用他的話來説就是虛無主義,他説這是一個虛無主義的時代。他是這樣説的,一個不速之客已經站在我們時代的門前,這個不速之客就叫虛無主義。什麼是虛無主義呢?就是説一箱認為最有價值的東西,現在我們發現突然沒有價值。原來我們認為具有最高價值的東西,我們人生所有的價值都是從哪來的,他是我們人生價值的根據和源頭,現在突然發現沒有價值了。用他的另外一個説法説上帝死了,按照海德格爾的説法是上帝死了是給他的一個虛無主義,給他的一個公式。這個上帝不僅僅是基督教所信仰的上帝,就是歐洲歷史上在沒有基督教的時候,基督教還沒有的時候,在古羅馬還沒有重開之前,包括古希臘古羅馬的時候,早期古羅馬共和國的時候,那個時候歐洲人是有信仰的,這個東西從伯拉圖開始的。用尼采的説法來説是有兩個世界,一個是我們生活的世界,就是現象世界,這個現象世界背後有一個真正的世界,我們這個現象世界如果説他是有意義的,這個意義源頭是本質世界,真正的世界是意義的根據和源頭,我們這個僅僅是他的一種表現。後面真正的世界給我們現象世界提供了他的根據。那麼這個東西是從伯拉圖來的,按照歐洲背後真正的世界,到了基督教本質世界就叫上帝,用上帝這個稱號説他,那麼這個東西是最高的價值。要説人生有價值,追問到最後價值根源在哪,有一個神聖的東西。
但是到了19世紀,尼采那個時候,他説人們發現這是一場夢,背後真正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上帝是不存在的,他説這個東西對於歐洲人來説就像經歷了一場地震一樣,什麼東西都倒塌了,整個歐洲道德,整個歐洲人的生活信念都是建立在對上帝,也就是對於現象世界背後的,永遠不變的,神聖的世界,真正的世界信仰的基礎上,一旦這個信仰沒有了,所有的道德也好,我們的生活理想也好,全部崩塌了。他説這是歐洲面臨最大的問題。那麼他把這個叫做虛無主義。
實際上尼采這個東西和他本人對人生的悲觀,認為人生沒有意義,從叔本華過來的那些東西是一致的,他其實內心深處也都是認為是虛無的,所以他想解決這個問題,不光是解決個人的問題,也是解決一個時代的問題。那麼按照尼采的説法,他説虛無主義按照他的預計,虛無主義時代將延續200年,他是1880年左右的時候説這個話的,按道理來説要到2080年,反正現在還在這個範圍內,那也確實是這樣,就是説信仰的這種困惑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他説這個時代正在到來,他正在用千百種徵兆説法,他的徵兆已經很明顯,他的分析是虛無主義的徵兆。我看了一下,我歸納了一下基本上他講了三個方面,一個就是在信仰的問題上,現在最要命的是什麼,人們沒有信仰了,但是人們無所謂,還裝出有信仰的樣子,他心理已經沒有信仰了,已經不信上帝了,他仍然天天去教堂,仍然每個星期去做禮拜。他説現在連真正的虛偽也沒有了,真正的虛偽屬於有強大信仰的時代,那個時候人們被迫接受一種信仰,但是內心不放棄自己真正的信仰,外表上你強迫我信這個東西,但是我們內心不放棄。他説現在的人無所謂了,他們非常輕鬆的接受和放棄,左右逢源,毫無罪惡感,這是一個方面,在信仰問題上無所謂。
另外一個就是在生活的方式上,這個時代最大的特點就是匆忙,大家都在匆匆忙忙過日子。他説現在的人不在思考,不在沉思了,不能安靜下來,他説如果安靜下來以後就會有罪惡感,覺得不對頭了,他説以前有思想的時代,有信仰的時代人們過著寧靜的生活,人們經常在沉思的,但現在人們不但不深思還害怕深思,覺得安靜是不對的,忙才是對的。手裏拿著表思考,吃飯的時候還看報紙,生怕浪費時間。但是我經常看鬧市口看行人行色匆匆的走過,我心裏面就會産生愚蠢的問題,他們去幹什麼怎麼那麼忙。他説這個時代最被尊重的品質是什麼?勤勞。大家都在勤勞的賺錢和花錢,他説這是勤勞使得我們這個時代完全沒有信仰,他説勤勞這個品質更加使世人沒有信仰,沒頭沒腦在那裏忙著。這是一個生活方式上的匆忙。
還有一個就是文化的平庸,他説這個是文化平庸的時代,沒有任何的創造性,他説以前有創造力的時代文化是真正的文化,真正的文化是什麼樣子的呢?就是應該把人們的生活,能夠把它變成一個整體,這個文化應該是有根的,古希臘人們是有信仰的,人們相信神話,把人們世俗的生活便成了有神聖光彩的整體,但是現在的文化是破碎的,現在這個文化源頭沒有了,人們內心沒有信仰了,這個文化沒有創造性,大家追求的是外表的東西。他講過一句話,他説現在文化就好象是披在一個又冷又餓裸體上的一件襤褸的彩衣。就是一件五彩繽紛的衣服,但是又破破爛爛,披在一個又餓又冷的裸體上,就是外表很漂亮,內在很貧乏。
另外他講了這是現在文化的特點上外表的鮮媚和亮麗,內在的空虛,用現在的話來説就是包裝文化。還有一個就是現代文化一個特點,用我們現在的話説就是快餐文化,人們著眼于當下,再也沒有永恒。現在媒體和報刊在那裏自貶文化,記者代替天才成為文化的指導者。我很驚訝尼采是不是有預見性,按照説他那個時代媒體還不太發達的,報紙也有限,當然還沒有網路和電視,不像現在媒體如此發達,那個時候他已經提出來了,媒體、報刊已經在取代大學成了文化的中心,文化的指導者,記者取代天才成了文化的指導者,已經指出了這種問題。
他認為文化應該是一個個人在深思中,站在文化傳統之中對文化根本理論的思考,現在大家都是把文化當做娛樂,他很討厭劇場,德國人跟喜歡週末的晚上穿的衣冠楚楚,然後到劇場看演出,然後他説一個人到了劇場之後就是大眾了,他的趣味完全被公共趣味支配的,他説什麼是劇場?劇場就是趣味問題上的公共廁所,是沒有個人趣味的。我剛才説的是尼采對虛無主義徵兆的問題,他實際上真是很敏感的,也看到了現在更嚴重的一些問題。
那麼怎麼辦,對虛無主義怎麼辦?尼采提出了什麼樣的藥方來治這個病?現在説起來其實他提出的東西也不多,我自己覺得尼采特別精彩的東西他是批判性的,包括對虛無主義的批判,為了找虛無主義的源頭他挖到了古希臘的伯拉圖,認為虛無主義實際上隱藏在伯拉圖的世界二分模式裏面了,把世界分成虛假的世界,背後的本質是一個真正的世界。那麼他這樣一種區分,實際上是一種價值逆差,是一個價值判斷,他對我們生活在其中的真實、唯一的世界,我們生活在這個現象世界裏面,他對於生活在其中的現象世界,伯拉圖實際上採取否定的態度,認為是虛假的。那麼這實際上已經包含了虛無主義,因為你對我們所能得到的真正的唯一的世界你已經否定態度了。所以尼采他花了很多功夫對伯拉圖的模式進行批判,這一點其實對現在西方哲學他的啟示作用是非常大。現在西方哲學基本上對所謂的現象世界是虛假的,背後還有一個真實的世界,這樣的一種劃分法,現在哲學是完全否定的,不存在一個兩個世界 ,沒有這樣的區分,並不是説一個現象背後還有本質,基本上否定了這樣的思路。尼采關於這一點,其實這一點應該説從康得開始,西方哲學家最偉大的哲學家,當然伯拉圖也很偉大,雖然後人去批判他,他是奠基者。到後來近代最偉大的就是康得,康得實際上對伯拉圖所建的行為上的哲學,康得已經給了一個根本的顛覆。康得證明了這一點,就是伯拉圖把世界區分為現象和本質,康得就證明了説,實際上我們所能得到的,就是世界向我們所呈現的只能是現象,我們永遠不會得到那個本質,本質用他的話來説叫自在之路,我們永遠的不到自在之路,自在之路和我們是有鴻溝的,所以你不要想這件事情,如果你知道關於世界本質的判斷是屬於信仰,你説世界本質就是上帝,上帝創造了世界,他的本質是精神領域的,那屬於信仰,你説精神的本質是物質的,也是信仰,這不是思考的結果,這就是信仰的問題。他證明了這一點,這一點康得之後的哲學家都接受的,包括尼采,理性是不可能來解決這個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