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的氣氛和現在不一樣,我説現在是物質浪漫,人們要表現自己的浪漫基本上用物質表現,比如説名車、豪宅,還有手機的最新款式等等,這些東西大家比較在意。但是當時80年代的時候,從80年代中期到80年代末期,就89年那段時間,中國整個氣氛真是精神浪漫的氣氛。你不要説藝術家、大學生們,就是當時尼采這本書沒有出版的時候,就是85年的時候,開始各地舉辦一些講座,我記得85年的時候山西省省委宣傳部的部長把我請去,給他們省級機關的高級幹部,讓我去講尼采。因為有一次在北京,就是團中央舉辦的全國高等院校的團委書記的培訓班上,當時團中央宣傳部部長也讓我去跟他們講尼采,但是這一講就惹了麻煩,因為當時去聽講的有當時所謂的(德樂)教授,我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他們當時比我的名氣大多了,經常全國各地迴圈演講,給青年人進行思想教育,他們專門有一個研究所叫做青少年思想教育研究所,是挂在團中央下面的。他們也去聽了,去聽了以後然後他們就提出來説周國平在那裏放了毒,允許我們要清楚這個流毒,我們也要講。當時很難辦,後來團中央宣傳部長,現在是新聞出版社所長(劉冰潔),他當時是團中央的宣傳部長,他跟他們説,你們要想一下,你們青少年研究所也是挂在團中央的,你們這樣子惹出麻煩來對你們也沒有好處。所以就把他們壓下去的。
我想講當時整個氛圍,如果説你沒有看過尼采的書,當時最流行的是尼采、沙特,弗洛伊德,他們翻譯的書當時出的比較多。你在那個時候談論尼采,沙特的時候,你如果插不上話的話,好象挺沒面子的,當時是這樣一種氛圍。因為80年代後期的時候,我們當時有一些學者,一些比較中青年學者當時在北京成立一個編輯部,叫《中國與世界》、《尼采美學文選》,那個編輯部是以甘陽為首的,我們當時大量翻譯一些現代的哲學社會科學的作品。包括我翻的尼采《悲劇的誕生》等,包括陳嘉映翻譯的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陳宣良翻譯的薩特的《存在與虛無》,當時發行量都特別大用當時的眼光看是最暢銷的書,我的那本《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一年中間發行了15萬冊,這是當時很了不起的數字了。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5萬冊,薩特的《存在與虛無》10萬冊,老實説薩特的《存在與虛無》我完全看不懂,你們去看一看真的是太難懂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存在與時間》,相對於海德格爾算是一個很晦澀的哲學家了,但是《存在與時間》你認真看的話,你還是能看出一些名堂來。薩特的《存在與虛無》真是特別難懂,我就説他可能自己也沒有弄懂,所以寫的那麼晦澀,我不喜歡薩特的哲學著作,我喜歡他寫的劇本,他的劇本寫的不錯。但是它能買十萬冊,我想幾個人能看懂,這説明當時的一種氣氛,對新思潮的一種關注。
後來我想我當時翻譯尼采,包括寫尼采在自己的轉捩點上,針對馬克思的研究轉到對尼采的研究,因為讀者對於尼采的接受,我就想這個原因在什麼地方,80年代為什麼會出現這樣一個現象。從我自己來説,我後來反思,因為七八年以後中國開始改革開放進入一個新的時期。但實際上原來那種七八年以前,毛澤東時代的那種意識形態的控制它的依然還在,但是真在要突破那個東西的時候,對我來説我通過尼采找到了突破口,我不跟意識形態玩了,你還在那裏管這,但是我不跟你玩了,我就直接進入一個自由思考的領域,像尼采一樣思考那些人生問題,這對我來説是這樣。我想其實從當時讀者,尤其是青年人對尼采思想的那種喜歡其實也是這樣。就是從意識形態的控制下,能夠擺脫出來,進入自由探索的狀態,那尼采是一個特別好的突破口。
我不知道大家對於尼采的思想有多少了解,我想做一個簡單的介紹,我想著重從這樣一個角度來介紹,尼采思想裏面哪些東西和中國80年代的這種狀況能夠對接,最能引起人們的興趣,到底什麼東西引起大家的興趣?我想説80年代的時候,應該説中國開始轉型了。首先開始的是經濟轉型,從經濟開始,計劃經濟開始向市場經濟轉型,實際上從精神層面上説,本來也應該有一個轉型,必須有一個配套的轉型,我認為這個轉型應該從意識形態向自由的精神探索轉型,但是這一步非常的艱難。原來在毛澤東時代,因為現在很多人説中國人沒有信仰,現在這個時代大家都沒有信仰,在毛澤東時代人們貌似也信仰的,實際上我覺得那也不是信仰,實際上是意識形態。信仰這個問題基督教也好,佛教也好,宗教也好,是哲學上的一種思考,他要解決的是人的終結問題,人到底為什麼活著,人的意義是什麼,實際上是解決這個問題。那個時代的意識形態實際上不管這個問題,或者説的很簡單,人為什麼要活著,那你就是為共産主義奮鬥唄,人生怎麼過呀,你就聽黨的話唄,非常簡單,這完全是意識形態的東西,他完全不讓你思考這些問題,這些問題他給你現成的答案,這個答案是政治層面的答案不是人生層面的答案,所以我覺得不是信仰的東西。
但是到了89年代的時候,意識形態的東西大家心裏面都明白,那個東西對人生沒有指導意義,沒有指導人生的作用的,這時候需要你自己去解決自己的精神問題了。但是我們沒有,所以出現了所謂信仰的空白。那麼這種情況其實和尼采當時要解決的問題是有類似之處的。尼采我簡單介紹一下他的生平,他是1844年生在德國的一個小城鎮,現在在東德,他是1900年去世了,活到56歲。他實際上最後的11年基本上是神志不清的。他實際上年輕的時候,他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大學生跟學者。他年輕的時候學的是神學,後來改成古典語言學,主要是研究古希臘羅馬。24歲的時候成為瑞士巴塞爾大學古典語文學的教授,從他們西方來説也是非常早的,他在古典文學上的成就是很大的,他是他們學界很著名的導師。進了大學當了教授以後,從私塾的命運來説他開始走上了不幸的道路。當了教授一年之後他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著作就是《悲劇的誕生》,他是專門研究希臘悲劇的。這本書不是按照古典語文學,搞學問的方法做的,實際上他在講哲學,而且提出新的哲學,實際上他是解決人生問題的,他認為人生是一個悲劇。為了解決這個悲劇他只有提出兩種辦法,一個是日神,一個是酒神,這個我具體不説了。但是他這一套研究思路完全與古典語文學的學術規範完全不搭界的,所以這本書出版以後,古典語文學界對他是一片沉默,原來最欣賞他的導師結果對他也非常苦惱,認為他背叛了古典語文學。所以在那之後,語文學界當時一個年輕人寫了批判他的文章,那篇文章火力挺猛的,發表以後他在語文學界就非常孤立,他的學生只有兩個學生來聽他的講課,而且這兩個學生不是專業的,是外係的,所以基本上在學校裏面沒有市場了,再加上他的身體不好,嚴重的神經衰落,天天都睡不著覺,視力減退,最後基本上不教學了,然後就提出了辭職,到34歲他離開學校,離開學校以後基本上沒有職業,靠教授的那一點很微薄的教授退休金生活。然後他在歐洲南部的一些城市,去的最多的是義大利和瑞士的南部,在那裏過著漂泊的生活。但是他一生中最有成就的就他流浪的10年,從34歲到44歲。我去過他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瑞士南部山區裏,叫西爾斯•瑪麗亞,現在那挂了一塊牌子叫尼采故居,其實那個時候他是一個房客,是一個農民的房子,他在二樓一個小間房裏,跟我當年在地下室住的差不多,一個八平方米的房間,他連續八年夏天都是在那裏過的,因為那個地方比較涼快。但是他最重要的著作都是在那裏寫出來的。
應該説尼采那個時候他最明顯的特徵就是太孤獨了,他是一個很憂鬱和靦腆的人,他一輩子沒有結過婚,幾乎也沒有談戀愛,有一次試圖談戀愛,但是未遂。曾經愛上比他小17歲的女孩子,那個時候他已經離開巴塞爾大學,開始在義大利那些地方過流浪的生活,那個時候他認識了那個女孩,那個女孩非常可愛叫莎樂美,是(白俄)將軍的女兒,尼采認識她以後真是欣喜若狂,覺得他得到了最能理解他的人,他們一起旅行,待了五個月在羅馬一帶。同時還有一個男孩跟他們一起旅行,那個男孩也喜歡莎樂美。但是尼采是一個特別害羞的人,他稀罕莎樂美但是他不敢跟她説,然後他就讓那個男孩幫他説,然後那個男孩跟莎樂美説了,同時也表白了自己對她的愛,最後莎樂美兩個都沒有接受,她後來説了,她也非常尊敬尼采,她一直把他當做自己的老師。他們接觸五個月之後就分手的,在這五個月裏面他們在一起旅行的,然後分手了。這裡面挺複雜的,裏面還有一個原因是尼采的妹妹在裏面搗亂,尼采的妹妹特別嫉妒,她有一種霸佔尼采的慾望,在裏面做了很多挑撥的事情,這個也是一個原因。反正在尼采的生活中,他的妹妹其實起的作用挺壞的,但是尼采這個人沒有自理能力,而且他從小父親就去世,跟他的母親和妹妹相依為命,他妹妹實際上跟他關係又很密切。他的妹妹在他後來被歪曲成法西斯這件事上也起了很壞的作用,基本上尼采瘋了以後,得了精神病以後,他全部手稿由他妹妹控制,他妹妹在尼采活著的時候,但是已經病了,那個時候寫過兩本尼采傳,裏面杜撰尼采所謂的反猶太主義的行為,其實尼采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言論的。後來在編他全集的時候也做了一些手腳。其實尼采其實他是很孤單的,朋友也不多,長年累月就是一個人在那裏漂泊,他有時候給朋友寫信的時候説有時候太孤獨了,想擁抱任何一個人,他整天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不到一個人。我覺得他最後的瘋也是跟孤獨有關係,但是也有人説他是有病,因為年輕的時候染上了梅毒,後來造成了腦病變,也有這樣的一種説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