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尼采與中國八十年代文化思潮(1)

時間:2010-07-06 21:08:45 | 來源:藝術中國

  

主持人:各位下午好,非常歡迎大家來到民生美術館聽我們的講座,大家剛剛熱烈的掌聲説明大家已經看到了我們的嘉賓——周國平先生。周國平老師可能很多人了解他是從一個父親的自訴對於生命對於死亡的那一份感性的描述開始的。我這裡要説的是周老師不僅僅是一位文人,他更是一位哲人。他今天給我們帶來的是尼采的思想和中國80年代思潮的關係,這對大家理解我們第二展廳的很多作品是非常有幫助的,我們閒話不多説,拭目以待周老師給我們帶來的講座,謝謝大家!

周國平:其實我是想跟大家聊聊天,我剛才跟何館長也説了其實我不懂美術和繪畫,中國當代美術30年其實我了解的也是甚少。所以館裏面讓我做講座,我也覺得特別為難,我説我講外行話也不好,後來我想了一想,當代美術界我還是有一些朋友,我怎麼和他們交上朋友呢,就是因為尼采。因為80年代的時候,1986年的時候我通過一本書,不知道大家看過沒有,就是尼采在自己的轉捩點上,因為這本書給我帶來很多藝術家的朋友。所以我就想跟大家聊一聊當時的一些情況,然後我自己對這些情況做一個反思和回顧。

其實我在哲學上,我做的比較多的事情就是翻譯和研究尼采。這個事情我是從80年代初開始做的,但實際上原來在80年代初的時候關於尼采我沒有寫任何東西,那個時候我是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當研究生,我碩士是1981年畢業的,那個時候我主要關注什麼問題呢?實際上是馬克思哲學,那裏面關於人的學説,當時80年代初的時候,我們國內學術界圍繞馬克思有很多爭論,爭論的焦點是什麼呢?就是馬克思主義到底是不是人道主義,馬克思學説裏面有沒有關於人的學説。當時分成兩派,有一派就是多數派,多數派認為馬克思主義不是人學,不是人道主義,是反對人道主義的。馬克思關於人的學説,他最根本的就是強調人的(階級)性。

那個時候,其實我從上大學的時候,你們知道我搞了一輩子的哲學,我大學的時候,我本科上的也是北京大學哲學系,但是那個時候哲學系是很教條的,我知道現在的情況有點變化,但是也沒有根本的改變,還是很教條。哲學系裏面學的是什麼?學的是所謂馬克思主義哲學,但是對馬克思的理解特別教條和片面,後來我總結了,我在北京大學哲學系的課堂上我學到什麼東西呢?它就這樣告訴你説哲學的它的基本問題就是物質第一性還是精神第一性。承認物質第一性是唯物主義,認為精神第一性就是維新主義,那麼這是一條分界線。還有一條分界線是世界是運動變化的還是靜止不變的,認為運動變化的就是辯證法。然後用這兩條線給歷史上的哲學家給他們排隊,凡是唯物主義都是好人,維新主義都是壞蛋。有的唯物主義者他是(勤奮好學),是禁止看問題的,那就是有一技之長,就是有缺點的好人。有的維新主義者它是辯證法的,像(培格),那是有一技之長的壞蛋,可以為我所有。到了馬克思主義就是辯證唯物主義,就是完人一點缺點都沒有了。基本上高處你這一套東西,學了以後你對哲學有了解了沒有,一點概念都沒有實際上。後來我對哲學有所了解,正是讀了很多大師的作用,包括尼采的作用。那個時候包括80年代初的時候,其實人們的思想特別的僵化,當時圍繞馬克思主義關於人的觀點,有一派非常鮮明主張用馬克思的那句話叫(費爾巴哈論綱)裏的一句話,叫做人的本質是社會關係的綜合,那麼社會關係就是社會中的間接性。所以人性在間接社會裏的表現就是間接性,所有的人的行為也好,感情也好,思想也好都是要進行間接分析的。比如説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們那一派裏面挺出名的一個學者,也是我們哲學所的,他當時文章裏面講,他舉一個例子,比如説母愛或者是性愛,他説人和動物有什麼區別,根本的區別是人的性愛和母愛是有間接性,動物是沒有間接性的。也就是説,人在做愛的時候是有間接感情的,母親對孩子的愛也是間接感情的,動物沒有。我覺得特別的荒唐,我上碩士生的時候,我的碩士論文就是人性的思考,當時看了馬克思很多這方面的東西,所以我當時也發表的很多文章。我記得當時我們這一派當時比較出名的,像(王若水),像現在在香港的(丁學良)什麼的,我也算是其中的一個,寫了很多這樣的文章,寫強調馬克思主義實際上也是關注人的問題,而且他對人性的分析其實是歐洲的人道主義傳統的一個組成部分。這是80年代初的情況。

我後來怎麼轉去研究尼采,80年以後我讀了很多尼采的作品,我突然感覺我以前太可笑了,因為關於馬克思主義人學,實際上就是説我們能不能討論人的問題,我幹嘛在能不能討論人的問題,爭這個權利上花這麼多的功夫呢,我直接去談論人的問題,因為尼采就是這樣,他實際得人性對人生去思考。你沒有必要跟那幫傻子在那裏競爭,這沒有意義。我看了尼采的作品之後我突然豁然開朗,知道我應該幹什麼,我應該直接去思考,去談論這些本質的問題,用不著為能不能談論做那麼多的無用功,毫無意義的事情。這樣我就開始投入尼采的研究,對我本人來説,我覺得我主要是一個尼采愛好者,並不是研究者。一開始看翻譯過來的作品,我當時主要看解放前,徐梵澄他當時翻譯的《快樂的科學》、《朝霞》、《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説》,他翻譯了好幾本。我覺得很多自己想説的話尼采幫我説出來了,所以我在1985年年初的時候,那時候我剛上博士生,因為84年才開始招博士生,我是85年上的。那個時候開始看尼采的東西,後來我覺得光看翻譯不過癮了,就開始看原著,原來我外語是俄語,我德語一點都不懂,我就為了看尼采,一邊拿著語法書弄德語,一邊看尼采,我是在看尼采原著過程中學的德語,學德語的過程中又學了尼采原著,把這兩件事情合起來了。這樣看了他的一些作品以後,因為我看的過程中也做了很多的筆記,就是我覺得特別好的一些段落。當時人民出版社我有一個朋友他知道我對尼采特別感興趣,他説你乾脆寫一本關於尼采的書。他當時想搞一套叢書,那個時候不像現在叢書很多。他就建議我寫一本,我説好我來寫,因為我當時看了之後有很多想法。我記得在1985年春節的時候,不到兩個月時間,我那個時候剛從社科院碩士生畢業之後,其實很可憐的,當時北京也沒有住房,你們現在年輕人要買房子,那個時候當然沒有賣房子一説,都是單位分的房子,但是單位當時也沒有給我分房子,我住在一個八平方米的地下室,在那裏面天天埋頭在裏面寫,充滿了創作了熱情。不到兩個月,把這本書寫出來了,16萬字的樣子。但是出不了,寫完以後本來我那個朋友他建議我寫的,等於他向我約稿,但是我給了他以後,他們的總監審查之後,他第一個問題就説尼采不是法西斯思想家嗎?為什麼要寫他,這麼多人可以寫為什麼要寫他,這是第一句話。第二個句話是現在有一個翻案風,蘇聯還沒有給尼采翻案,我們為什麼要給他翻案。因為我們確實以前對尼采的評價,這20多年開放多了,起碼在西方的思想引進介紹這一方面,應該説開放多的。當時我寫這本書的時候,85年的時候,國內學術界,大學裏面,我們的教科書上,基本上對尼采採取的是全盤否定的。基本上是兩個稱號,一個叫做“法西斯思想主義的先驅”,另外一個“反動的唯一自認的維新主義哲學家”。

這本書當時出版社看了以後基本上抱這樣的態度,後來出版社的資深編輯做審查和提意見,我看了他寫的意見,基本意思是説我們要幫助作者用馬克思主義觀點來分析尼采,批判尼采,這樣就給否了。後來我這個朋友方明很著急,他在北京找了五家出版社,想推薦讓他們出,這五家出版社反映基本都是一致的,就是説作者很有才華,但是這本書我們不敢出。稿子寫出來以後,在我那個地方整整壓了一年,我是85年3月份完成的,到86年3月份,我上海的一個朋友,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編輯他到北京去,當時我們不太熟悉,他來找我説你有沒有東西可以出的,我當時就把這個稿子給他了,我説你去試一試,反正北京我現在出不了。他拿回去以後,我沒有想到,半個月他們出版社三審通過了,5個月就出版了,就是86年的8月份就出版了。其實這本書出版以前,當時我博士生導師説,你這本書出來以後會有很大反響的,因為你把對尼采的評價都翻過來了,大家看這本書的時候是充滿熱情,當然尼采本身的思想是非常的精彩,我看的時候非常激動,很多我想説的話,我可以通過這個機會説出來了。所以這本書嚴格説起來不是一個學術工作,它是感想式的,很多地方是基於尼采説自己。

這個書出來以後,當時我還記得我到上海來,他們想讓我配合宣傳,跟讀者見面什麼的,那個我都不太感興趣,我最感興趣的是這是我出的第一本書,這時候人的心情非常好奇,想看看讀者會怎麼看,那個時候我就守在新華書店旁邊看,我看讀者走過櫃檯會不會注意這本書,當時我看到一個上海的大齡青年,看樣子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看上去很牛,那個售貨員跟他説,這本書你可以看看,他看了一眼説中國人寫的尼采有什麼看頭,後來售貨員説這本有點不一樣,你翻翻看,他翻了一下,他説這本還差不多,然後就付錢了,當時我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了,非常高興。確實這本書出版以後,反響出乎我的意料,作為我的處女作,我真是沒有想到第一年就我就賣了10萬冊,開始的時候是一點一點印的,就印了5000冊,10000冊,你們要知道,那個時候不像現在,現在有媒體炒作,那個書出來之後給你做宣傳,那個時候完全是自發的。當時有調查説是大學生最喜歡的書,往往是列在首位。我看香港是1992年出了一本書叫80年代影響中國的33本書,裏面也把這本書放了進去。

那麼尤其是通過我這本書我收到了很多信而且交了很多朋友,我發現真正喜歡尼采的,了解尼采的,因為我這本書比以前完全教條的批判尼采的書來説,我還是介紹了尼采本人很多真實的思想,他的原話我翻譯過來放在書裏面,應該説讀者還是比較真實,雖然通過我的眼睛看尼采,但是還是比以前更加真實。真正喜歡尼采的我發現是兩種人,第一就是大學生,大學生特別喜歡,另外就是藝術家。我記得當時85年的時候,書還沒有出來,我已經寫了,但是一直出不了。那個時候我們哲學所,當時社科院哲學研究所在黃山那邊辦了一次哲學的講習班,那個時候很多研究人員專門到那裏講課,這是向社會公開的,社會是要付報名費才能去聽的,就來了一些人,當時也讓我去講尼采,我就去將了,講完之後一個小夥子帶著他的女朋友來看我,這個小夥子現在已經不小了,就是畫家(劉彥)。他當時像一個大孩子似的,很年輕,他非常激動他當時跟我説,他説我報名參加這個班,聽了那麼多前面講的,他説我當時太失望了,他們都是支援大眾,他用了這個詞。後來聽我講了尼采之後他就覺得沒有白來,他告訴我他以前特別喜歡尼采,因為那個時候書得不到,尼采的原著沒有出版過,所以他為了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説》,就到北京圖書館借這個書,一頁一頁複印回去看。那麼後來我回到北京之後,劉彥也到了北京,成了北漂了,也帶來了一些朋友,當時他們有一個叫北方群體,北方群體就是劉彥、王廣義、舒群和任戩。劉彥把這些朋友帶過來給我認識,後來我們都成了很好的朋友,我通過他們又認識了美術界的一幫朋友。另外還有比如崔健,崔健我也是通過他認識的,因為當時86年的時候,也是崔健一無所有剛出來的時候,開始傳唱很多人錄的音,我當時聽這個歌很震動,我説這個不一樣,後來我朋友説你想認識他嗎,我説想。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出名,後來就著我那個朋友(梁和平),當時(梁和平)是崔健的好朋友,也是搞音樂的,後來當他的藝術總監,就在(梁和平)家裏面我跟崔健見面了,當時崔健跟我説,我們搞搖滾一般不看書的,但是就你這個書我們特別愛看,他們很多人都喜歡。當時王廣義來見我説,基本上新潮畫家人書一冊,都很喜歡這本書,當然我知道他們喜歡的是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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