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和弄臣

時間:2010-04-26 14:01:46 | 來源:藝術中國

有關理想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們的周圍已經變得不適合理想主義者生活,這是一件挺奇怪的事,因為還在不久以前的八十年代,也就是我們都還瘦如豺狼眼放光芒的時候,尚在坐談理想、評點江山、激昂憤慨、狂喝啤酒呢。八十年代真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思之近在眼前,給人一種我們的國度曾經極適宜理想主義極不適宜物質氾濫的錯覺。然而孫悟空拔下一根毫毛,説聲:“變!”,世界就變了,變得快而徹底。在電光石火的變化中,我們自身也成為燒紅的一塊磚,作墊砌大廈的一分子。從高樓中望出去,世界似乎極適宜物質氾濫極不適宜理想者存在。我覺得這可真有意思,一身而歷兩種極端,可以在享有物質快感的同時,手搭涼棚回望,反觀自己從怎樣的歷史走來,再反觀自己的歷史從怎樣的大歷史中走來,看得嘖嘖稱奇,看得心驚肉跳;或用另一種眼光看歷史,像看一齣劇,越看越覺虛空,看出許多戲謬的成分,漸近滑稽。

理想瘋狂的八十年代,並非無中生有,因為再往前就是把瘋狂推到想像力的極致的年代。那也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年代,甚至説,那是真正的、純粹的、絕不摻半點假的理想主義年代,但也因此是非人性的。我無法把那個年代用幾句話概括出來(説真的,讓我用一車話也概括不出來,我們摸到的僅是皮毛,或扎手的猬刺),只是想説,八十年代是我們這代人心中的理想主義孕育、成長的年代,她是有根之木,有源之水,根源從我們的童年及我們的父輩中來。

佛説:“一切諸果,皆從因起。”這樣因因果果,到了當代,世界熱鬧嘈雜起來,用各種材料拼湊起來的大城,用各種背景拼湊起來的人群,用各種談資拼湊起來的社交場,籠統在一面若有若無的大旗下。你看不見這旗,因它是抽象的歷史,曾經真是具象的旗幟,萬旗飄揚成紅的海洋,而今已經幻化成街上的霓虹、立交橋上的車燈,以及我們身上的血液和血液中黏稠的酒精。廣慈是能看到招展在流光逸影中那面旗幟的人,他的理想主義脈絡始終延續。他嘴上不説,説的都是熱熱鬧鬧別的事,關起門來默默做胖子。

他者的宿命

比較早期的時候,廣慈做了不少有關上個時代的作品,如紅衛兵與電玩主題的“跳舞機”,比如毛,比如毛時代的工農兵等,嘗試將這些符號化的形象加以變異,以期達到審視、解構、重生的效果。眾所週知,許多人也在做同樣的事,一直到現如今依舊很多。廣慈並不是從市場的考慮來做這些,他確實迷戀上個時代的與眾不同(誰又不迷戀呢?整個人類歷史中最奇特的一個段落)。然而毛也好,毛時代的人與物也好,無論何種變體,無論怎樣賦予新的意義,仍因為過度強烈的符號感,很難擺脫“他者”的宿命。“他”不是“我”,“他”只是“我”努力扮演的一個別人的角色。“我”雖然強植于“他”之中,但“他”總是過於強大,“他”與“我”的比例分成無法平衡,因而始終游離在“我”之外。藝術家個人的理想主義只能依賴於大時代的理想主義而附生,這是不能讓人滿足的。

看05年的《工農兵》,開始發福的面部和身體有意抹平兩個時代的鴻溝,像一滴油滴進舊瓦缸中殘存的半缸雨水裏,原本清晰的特徵變得模糊。同期的《緊張》、《擲鐵餅者》都將作為特定時代産物原本應有的表情(和姿勢)提取出來,加以混淆,你可以將前者視作理想主義者的表情,後者視作理想主義者的姿勢,一經混淆,做這種無謂的緊張和無謂的拋擲就變得落寞了。廣慈通過調整此時代回望彼時代的視角,捕捉到彼時代之於此時代的意義,他的作品逐步揭示出:融合造成的異化勝於撞擊造成的異化。

廣慈並不是一個著眼于過去的藝術家,他的眼界在當下。過去的幽魂換了件披風,在當下的體制中延續殘生,甚至活得還不錯,手中仍握著予爾生的糖果和予爾死的大刀。一生依賴於體制的人仰視在上者的生殺大權,為其戰栗,為其頌歌,為其幫兇,一切都像沒有變似的。

 


變還是變了。那個屬於父輩的時代,理想主義者形成洪流,浩浩蕩蕩,橫無際崖,又全是巨掌覆蓋下的虛殼。當那個時代遠去,巨掌空伸著,在天蒼蒼野茫茫的遠方,不再有力量,但是很有看頭。我們這個雜糅包容美其名曰多元化的時代,像扎了太多眼兒跑了氣的皮球,總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樣子,就想把那遠方的巨掌拉過來,拍拍我們,尋一些久違了的蹦蹦跳跳的快慰。

即是延續,又有本質的不同,我們説上個時代之於當下,即不是簡單的借屍還魂,也不是新舊兩重天。徒手摸索到人性的深層面,能感到扎手,這才見力量。廣慈的試驗場非常廣大,摸索得也足夠深,他已經找到了很好的表述方式。

姿勢,軀殼,三位一體

理想主義者都是很講究姿勢的。拉開足夠的距離看,理想就是一種姿勢:或昂首挺胸,或振臂高呼;或低眉俯首,或揚眉拔劍;或于塵土中奔走號哭,或站立雲端眺望虛空。因為父輩時代理想的強勢,姿勢也格外醒目,我們尋找虛無之下的實質,尋來找去,發現所謂表相的姿勢其實正是本質的東西,歷史的荒謬感一下子凸顯出來。

當廣慈的作品開始“胖”起來,對姿勢的強調顯得格外突出。“最後的晚餐”系列,被附庸者圍繞的主體思想者憂傷而慵懶,那些用誇張的姿勢表白忠心的人,那些侍奉者和捍衛者,既近且遠,愚忠和離心離德是一事的兩面,在上者註定孤單。廣慈的群雕作品都非常耐琢磨,一組人物姿勢上的差異(有時是姿勢上的趨同),既是對人物關係的描述,又是對集體空虛的揭露。《忠心耿耿》者做出的是忠心耿耿的姿勢,也是極度表像化的忠誠最後僅能以表像化存在的必然命運。《三個闊人》強調強勢者的強勢,同樣的姿勢重復上三遍,就有荒唐的成分在裏面。在一個集體軟弱的時代,過度強勢直接就是荒唐。持槍擄掠的強者打劫了我們的思想,天可憐見,我們一無所有,只能從空空如也的口袋裏掏出虛空,填飽強勢者的空皮囊。

這種關係在《菜刀幫》有非常極致的表現,高舉菜刀的半打強者氣勢十足,人數比《三個闊人》多一倍,菜刀又比手槍更原始蠻橫。如果説《三個闊人》打劫的是觀者,是面前廣大的世界,還算有一息悲壯慨然的氣氛,《菜刀幫》的敵人卻是一隻小老鼠。大義凜然的強勢者興師動眾,把強勢發揮到極致(到了《菜刀幫之二》,他們從一致對外到持刀互砍起來,這也是歷史的必然),弱勢方弱到不成比例,歷史的喜感由此産生。想到我們曾經用億萬個生命來扮演一隻老鼠,而由一個人扮演氣勢恢弘的半打強者。歷史比任何藝術作品都更誇張,而沒有誇張的藝術品,又怎能揭開歷史真實的面紗呢?

姿勢之外還有軀殼。不知道兩者誰在利用誰?其實更讓我感興趣的是,是廣慈的作品中姿勢和軀殼相對於本體,那個是主角呢?《東方不敗之二》中,夾著油紙傘,腆肚走來的形象似曾相識。高山之巔,雲蒸霞蔚,這本該是一個有理想、有激情的瞬間,卻無論怎麼看都像一場走秀的定格。山川是王者的秀場,王者的作秀讓人們仰望了太久,終有脖子發酸的那一天,越看越生懷疑:那只是一個殼子擺出的造型吧?除了殼和POSE,還剩下什麼呢?

軀殼和姿勢本應該是本體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將,但是當極度虛無的本體面對極度膨脹的軀殼和極度作態的姿勢時,此消彼長,它們的分量相等了,成為本體—軀殼—姿勢三位一體,同等量級,不分伯仲。這才真是“老子一氣化三清”,很有東方特色。

回頭再看另一個《東方不敗》,坐在高枝上的思想者,他真在思想嗎?還只是一個對著寂寞寒林扮可愛的姿態?我看他太孤獨了,甚至不忍心,想抱他下地,但相信他是絕對不肯的。坐在高枝上的是一個擺出POSE的軀殼,它的本體,是陰霾天空和廣袤大地,是接天連地的枯冷高樹,是那一大團包含著自己、包含觀者、包含環境的整體氣場。連我們也是他的本體之一部分,他是我們的一部分,又遠在我們之外,如同裏爾克的詩中所言:

“我挺立在我的背景前端,像一棵樹

我是我眾多嘴唇中的一個

並且很快就會暗啞不語”

《東方不敗》蘊含的悲涼,難以用語言道盡。

 


高人之高,道具之道

不要忽略廣慈的“胖子”和基座的關係,他們是很喜歡高高在上的,或者説他們除了高高在上別無他途。凳子、土堆、高蹺、山或馬,都是他們使自己有“高感”的工具。後來他們上樹了,同樣順理成章,古有扶桑、大椿、建木、若木,皆永恒且通天。王者,這人間自造的神,當然喜歡攀緣而上,仰接天露,俯察地氣──這是説起來好聽,更多時候是爬上來不知道幹什麼,打盹發呆,或玩點自己的小遊戲,當天地間一個膨脹的小我,不亦憂傷,不亦快樂。

《高人之一》、《高人之二》,是去除了枯樹、山峰種種帶有詩意性的登高之物,僅剩為高而高的“高蹺”。古來站在廣場立柱上的君王,騎著石頭或青銅的戰馬,手臂平伸,指著遠方被征服的土地,肩上落著白色鳥糞。這種戲劇性的姿態很能讓當事者滿足,陶醉在高處的絲絲涼風中。

看過去的政治宣傳畫,體現偉人的情懷,常有站在高高的懸崖邊,叉著腰,看層林盡染,萬類霜天,襟懷飛揚,心潮澎湃。高度是一定要的,高瞻才能遠矚嘛,甚至不管前面再踏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廣慈的《向馬利尼同志致敬-望星空》,怎麼看都有懸崖勒馬的意思,雖然“他”也許真的在仰望繁星點點,在黑色穹廬下感懷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唯我獨尊,但那馬的姿態洩露了前路的狹促,最高點意味著跨前一步即是墮落。“他”所能做的,唯有永久保持仰望的姿勢,成為被星空俯望的風景。

觀察廣慈的胖子們,我會饒有興趣地看他們所用的道具,就算不是蘊含深意的東西,也是精巧有趣的物件兒。一類如那些刀刀槍槍,雖説是武器,小巧得有點像玩具(《殺熊》中的長矛才是真正的兇器)。這些東西和《東方不敗之二》中的油紙傘是一個性質,都屬於用具。

第二類在我看來是儀仗,頗具象徵意味,像《金盔鐵甲》中的長槍,就不當武器看,執之在手,耀武揚威,代表偉人偉大的征服力。和胯下高頭大馬一樣,都不再具有征戰的實用性,用於遊行巡禮更合適些,配以口號聲聲,彩旗招展,軍樂嘹亮。古往今來的君王們都需要這個,給其他的君王看,給百姓萬民看,一看就怕,怕了才乖嘛。

在《最後的晚餐》、《集體主義》等群雕作品中,沙發、紅寶書兩樣道具顯得突出,其象徵意義非常明確。“誰動了我的沙發?誰呢?誰呢”不斷的猜忌,不斷的窺伺,不斷的驚懼,不斷的告密,不斷的表忠心。沙發所代表的神聖不可侵犯的王位,動一動就會出亂子,宮廷陰謀無不圍繞這個位子生生息息,前仆後繼。坐高位者一刻不得閒,用眼角掃視緊密圍繞的權臣、近侍,那些親密的戰友,個個可疑。紅寶書在這個時候揮舞得更勤,私心要藏,忠心要表,還要大表特表。沙發不再具備坐的功能,紅寶書不再具備看的功能,它們被賦予神聖的意義,在一場關乎身家性命的遊戲中舉足輕重,一個動作小小的不到位,滿地皆是人頭。在一個沙發不是沙發、書本不是書本的年代,人性也就不是人性,不足為怪。

還有第三類道具,我更喜歡。《一切皆有可能》中,樹上的小胖人揮舞高爾夫球桿,“啪”,打出一記高遠的球(或是一記去向不明的推桿),落在哪並不重要。《革命的浪漫主義》中的獨奏者,奏響的一定是憂傷美好的樂曲。與吵吵鬧鬧的頌歌相比,獨奏者更醉心於自我的完滿,在鴉雀噤聲、人人皆屏住呼吸的大環境裏陶醉在忘我的抒情中。高爾夫球桿和提琴,都是革命的浪漫主義者最後為自己保留的道具,刀槍箭戟讓別人去舞,吾且獨樂,吾且自娛,過去的工作已使四野足夠寂靜,萬里寒冰一片。

天使的接班人

我聽説,世界上還沒有哪雙天使的翅膀長在王者的背上,在廣慈的《天使》身上就長出來了。我細細觀賞那坐在高凳上,身材臃腫,以手支頤的小個子,表情困頓、疑惑,又帶點天真,像在説“這能怪我嗎?”時的無辜,又像説“世界本該如此”時的淡定、無所謂,還有點在説:“關我屁事!”時特有的橫勁兒。那雙大大的肉翅張開,與其説是飛翔的工具,更像是神龕中的背光。高凳和翅膀,是攀上神位的必備道具,而那張肉頭的臉孔,暴露了凡人的本相。

 


人性和神性的兩面,在廣慈的作品中呈現自洽的狀態,並不代表衝突和糾結,這在經歷過特殊年代的中國人很好理解。廣慈也曾經嘗試用西方的人/神體系表達東方的神與人,在《中國蘋果》中,一個聖母的形象出現了,懷抱著聖子般的“那個人”。他不是聖子,在東方他叫天子,嚴肅、狐疑的目光審視著聖母遞到手裏的蘋果。我們曾經莊嚴地宣告自己是無神論者,一概不信有神,除非自己當了神。很明顯,聖母的懷抱不適合我們坐,不是因為不夠乖,以愛之名遞來的蘋果和以恨之名揮來的砍刀在我們看來都過於簡單,都值得懷疑。我們既非天使也非魔鬼,一個膨脹的凡人,足夠涵蓋所有了。

在人間造神的結局,都以神性的崩潰告終。而就算神殿坍塌了,也不過在歷史長卷中添一抹勝利者的敗筆,無損王者威儀。“人神”的光環委棄在地,仍有人撿起戴上。強權永遠不乏追隨者,衣缽總能傳承下去。

在廣慈的作品裏,性別特徵並不突出,男和女都在毛制服和浮腫肉體覆蓋下趨於同化(天使也不例外)。《站在高崗上》表現那個時代的“在下者”所具有的普遍狀態,一樣空洞的眼神,一樣緊張的表情,一樣呆板的姿態。盲從帶來的盲目,對眼界所造成的傷害,不是站在多高的崗上能夠有所幫助的。這樣一對標準版時代夫妻,在《勞動最光榮》中再次出現,而且有了傳承。他們的小孩少年老成,手拄鐵鍬(這一道具的出現,是實用工具?還是象徵主義的儀仗?頗值得玩味),臉孔、表情、著裝甚至身材都和父母輩一模一樣,分明在説:時代並沒進步,歷史只會重復。《愚公移山》中那位挖山不休的老人説:“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想到漫山遍野都是遵命的子孫,這樣的未來令人絕望。

《金箍棒》是對接班人的另一隱喻。同樣的小人,只是又小上一圈,站在自己頭頂上,讓他看自己的所見,聽自己的所聞。同樣長出一雙肉翅,説明“他”可以將“天使”的事業做得和“我”一樣好。嘿,我們等他長大吧,直到可以將手中小棒交付給他。當然一定不能交接得太早,現在棒在我手,如果不老實,還能打他一棍子。

培養接班人真是一件煞費苦心的事,做是一定要做的,做不好也是當然的,不是每個王者都有運氣當享福的太上皇,歷史畢竟不按照人的規劃運作。不信神的“人神”不用等待最後審判來臨,在收拾了太子甲、乙、丙、丁後,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孤獨是最溫暖的被窩。

眾樂樂和獨樂樂

我想説,視覺上最慘烈的《殺熊》,實際上是最為歡快的集體舞。圍剿帶來的快意既成就了個人的英雄氣概,又奠定了同志關係。“熊”是強大的敵人,數量還不少呢。別以為我們只會拿著菜刀嚇唬老鼠,這可是真刀真槍的革命。

在血雨腥風中建立的同盟,穩固得可以印在最大面額的鈔票上永垂不朽。事實是否果真如此?留待以後驗證。《雞犬升天》是“殺熊”成功後緊接著要做的,古今中外鮮有例外。他們白日飛升起來,嚮往在理想的天國中安頓好裙帶關係,堪慰平生。《雞犬升天Ⅱ》中,飛到樹上的那些家屬、家畜們,像游泳一樣劃拉來,劃拉去,迷茫地尋找方向。“似乎沒飛多高嘛?”每個人都在想。雞犬升天的高度終究有限,他們進入不了王者的天國,短暫的時間內先在有限的高度上且陶醉著吧,誰也不能保證有朝一日從樹上掉下去。

宮廷中上演另外的喜劇,《集體主義》讓集體主義這個概念充滿諷刺。“集體”在“主義”的旗幟下排座座,集體中的每個人都帶著老大的自負,居中者的屁股比別人大些,未必能保證得到的座位就更大。一起“殺熊”的戰友,互相知曉實力,他們在肚子裏互相掂量。

廣慈的胖子們體現出多種高妙的人際關係,大家在一起相互提攜,相互猜忌,相互傷害,相互滅亡。大家在一起真快樂啊!

在《列子.湯問》中,談到一個地理上離我們非常遙遠的“終北國”,其國土平整極了,不生草木,沒有鳥獸魚蟲;其氣候和順極了,無風雨霜雪。這個國家的人民“柔心而弱骨”,溫順得像一輩子沒見過狼的小綿羊。他們不勞作,不思索,無任何喜怒哀樂,在空蕩蕩的土地上慢悠悠地走,唱好聽的歌曲,終日不綴音。國之正中有一座錐形山,從頂上汩汩冒出一股像醪糟一樣好喝的神釀,終北國的人掬神釀來喝,喝了不饑不渴,靠這個活到一百歲,沒有疾病,沒有思想,幸福地死去。我每每看到廣慈孤獨高坐的小胖人,就想起列子筆下的理想國,想必也是《粉紅先生》們所期望建立的國度。作為王者,他的王座是率土之濱唯一的高點,他的思想是放之四海唯一的光輝,他的恩澤是萬眾仰賴的唯一食糧。好了,如此的設置,讓任何獨裁者都艷羨不已,難怪周穆王偶遊終北國,三年忘歸,就算回來了,“慕其國,悵然自失,不進酒肉,不召嬪禦者,數月乃復。”

 


廣慈新創作的一個系列是“十二生肖”,這一非常本土化的元素有太多的民間氣息,一向顯得不那麼“高級”。但在廣慈這裡,胖大王和生肖的關係呈現多樣化,不像過去的作品比較容易從姿態、道具上看出象徵意味。蛇王也好,王老虎也罷,權力在胖子這裡已經越來越趨於寵物化。這個階段的王者是深居大內的尊神了,他不再做什麼秀給萬姓仰望,他不在乎了。東方朔式的滑稽從來是東方式悲涼的另一副面孔。從《容易受傷的蘋果》、《兔男郎》等作品中都能看到此種面孔。至於《桃園三結義》,你能肯定三位老兄就是三個人嗎?難道不更像自己A、自己B、自己C的化粧舞會?

廣慈的新作品越來越多體現出冷峻和滑稽兩個層面。我看他的小胖子,從過去看到現在,他和“他”一起成長,他已經深深地吃透“他”的精神實質,“他”在走上神壇後承受一切神祗都必須承受的孤獨,又在凡人才有的深重的權欲泥沼中度日,天上人間,孵此異化的怪胎。《鳥人》強勢的蠻橫表情安插在雀鳥身上,周身散發著《山海經》式的蒼古荒謬。天地非我,萬物非我,我獨揀寒枝,不與眾生為伍。胖子走向極度圓融自洽的唯心中,這是孤獨者的最高境界,廣慈用日臻純熟的手段淋漓盡致地表現著“胖子”的深重宿命:

自己是自己的王者,自己是自己的弄臣!

 

文/ 向華

2010年1月22日初稿

2010年1月29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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