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總是裝得和劉謙似的,一副不可説的樣子,其實都是關乎“事業”説穿了就不神秘了,會砸了飯碗。藝術家從本質説來應該更像是魔法師,很多作為有時自己也説不清,所以藝術家總怕別人刨根問底,有時不得不要裝得很癲狂的樣子以示特權。總是有人問我,為什麼你總是做胖子,為什麼他們常常戴一個帽子,為什麼會對政治題材感興趣,我比較像生意人,所以我總是耐心地講述我的故事,現在很多人不看文字喜歡聽,儘管在很多的訪談中我已經表達過很多因果,可總好像坦白得不夠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解釋。我還是很理解,畢竟來的都是客,客人都是上帝,我又不能像劉謙那樣好運能夠在中央電視臺的春晚上忽悠,我只能先把包裹裏面的東西扔出來,再告訴別人這玩意是怎麼扎的,所以今天説的這些既可以説是自白書,也可以理解成是産品説明書,它破解了很多産品的製作思路,告訴別人它們是如何組合的。在我寫這些産品介紹的時候,無時不刻不為自己的無厘頭幽默捧腹大笑,有時真想抱著我的那些胖子們在家中的客廳裏狂歡,有時也會在偏僻的一角為曾經的努力失望寂寞而黯然神傷。這些小胖子也已將近十歲了,我也更有理由好好整理下我的創作思路,以便在新的十年重新出發。
如同憨豆先生那樣,當這個可笑的中年人通過不同的故事和經歷不斷地豐富了這個形象後,這個形象背後的每個姿態每一個表情便有了一個隱喻,我的胖子們其實也就是同一個“人”,不管他是背著槍舉著小書還是騎著馬或者拿著菜刀,都是具有一種時代特徵,他從一個我們父輩的時代中走出來,你會發現他慢慢變成了自己的同事自己過去的同學,隔壁的老六管這片的大李,臺上發言的台下磕瓜子罵娘的,庭上的法官庭下的文強等等諸如此類。他正在這個時代穿街而過,而且會在這塵世中越行越遠,儘管我多麼希望他別越來越像我們的孩子們,但是這個願望大約是徒勞的,因為在我們的周圍養育他的土壤是如此的肥厚,不是説嘛,沒聽説被耕壞的土只有累死的牛。不過我還是相信,我暫且叫他老王吧,老王八活得很久總有死的一天,一個臃腫的時代終將過去,在未來或許會有人通過這個老王更加深刻地了解我們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生動的敢於生存的我們。
我最早一件以胖子示人的作品是《工農兵》,那是以天安門前的一組雕像為原型的,我覺得中國社會是一個開會社會,大街小巷中一個精神亢奮的雕塑就如同一次政府公關,所以我想試試如果這個形象被改造會不會在心理上改變一下對於這個會議的看法。結果當我做完後,有時再在街上看到那些威武的人,我就啞然失笑。看看,雕塑也是心理醫生啊。所以,在我參加一次關於我們上海師大美術學院領導班子團結的動員會後,我就做了第二件更胖一點的《團結》,後來我們這個班子更加明爭暗鬥,我尋思可能和我的不嚴肅有關。
之前很多人替我寫過一些文章,其實他們大部分人寫的比我的作品好,那些人基本上算是被我忽悠了總想給我臉上抹金,因為不是朋友就是親戚反正都是關係戶。當然也有我塞了錢的,但是大凡這種文章很多人反映看不懂並説還沒有我寫的好,性價比極低,我在這裡也不怕得罪他們,反正他們不會看藝術家在説什麼,也從來不會傾聽藝術家自己的聲音。所以金融危機之後我只和我的關係戶套磁,他們寫的比我的作品好,不過我這個還是第一手資料,他們是二手玫瑰。
剛剛有個老粉絲勸我開個專欄什麼的,我受過打擊,又怕得罪人,還是説説作品吧。
之後我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做起那些作品,我大部分作品都是在開會的時候構思的,那時我在學院裏擁有一官半職有的是開會時間,看著主席臺話筒後面的領導就會浮想聯翩,我不知這個算不算也是一種癡迷,總之沒有他們就不會有我的今天,所以你會在我的作品當中看到我個人的一部分感情色彩,如果你看得認真點有時你也能在其中看到你們自己單位的書記,但請不要驚訝,那只是一種普世美學,何況政工幹部調來調去也是常態。
開會浮想聯翩的那個時期,做了很多關於集體主義的作品,那件《最後的晚餐》討論的是一個背叛的問題,聖經中的《最後的晚餐》是關於一個人的背叛,而我討論的是關於集體背叛自我背叛的故事,然後又做了《最後的晚餐之二》,中間那把將傾未傾的椅子成了一個矛盾的激發點,兩件作品中人物彼此之間捶胸頓足的誓言成了個體之間空間的基本架構,我們都知道這種毫無約束力的表態正是現代官場現形記的主旋律。我的作品和我的會議可以説一樣生動,這兩件作品的空間關係我比較滿意,我希望我作品中的人物如同一台經典話劇,在某一時刻突然被叫停在被舞檯燈光鎖定的空間裏,所有人物被凝固在那一刻,你可以回憶起他們前面的一個動作再想像著他們的下一個姿態,裏面人物關係一覽無余。
如果説那兩件最後的晚餐是《茶館》似的經典話劇的話,那麼《集體主義》就更像好萊塢的招貼畫。我常常驚異於好萊塢演員誇張的POSE是如何讓人確信這是可以在現實中真實存在的?正如常言所説“謊言説十次就變成了真理”,但是説十次的謊言你一定要確保説法是一致的,於是這個堅持與謊言一起成為了一種藝術表達形式。對此我確信無疑,基於這個原因,當我在《三聯生活週刊》上看到《越獄》這個美國超熱連續劇的招貼時,我萌發了要把我身臨其景的官場集體主義精神,通過一張好萊塢的招貼中那些經典的pose表現出來,唉!我真的要向三聯的同仁們表達我的敬意,你們的雜誌幫助我渡過了多少漫長的會議時光,在那些日子裏,我的癡迷也幾乎變成了恍惚藝術之神,昏昏欲睡,可是,在看到越獄招貼的那一刻,我感到藝術真的可以超越時空,那一刻我仿佛聽到好萊塢的輝煌的交響樂在我們毫無藝術感甚至有些惡俗的小會議室上空唱響,於是我仿佛看到我們集體起立,各自以自己想像最滿意的姿態組成一個最最好萊塢式最標準的集體大POSE。我對於那個場景如此迷戀,以致于在2006年乾脆做了一個名叫《集體主義》的個展。而在展覽之前的一年我也離開了名叫大學的集體,帶走了幾捆三聯,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自由藝術家。
我剛剛著重談論的幾件作品,大約是因為我認為它們比較重要,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它們反映了我的一些創作觀點一些創作激發點以及那些看似無厘頭的背後邏輯,這些邏輯架構了藝術家的風格和語言,其實我也更加相信的確有靈感這種東西,我曾經無意間聽到一句北京俗話:看到老實人就壓不住火”,這句話讓我蹲在路邊像傻子樣笑了半天,連滾帶爬回去就做了《菜刀幫》。別人看到一群大男人個個窮兇極惡拿著菜刀對著一隻小老鼠,有人會説那是虛張聲勢,我覺得不然,那就是見了老實人壓不住火了,這個觀點我一定堅持。我覺得過去那些年主流美學的強勢以及欺上瞞下使得民間草根智慧受到壓抑和遮蔽,但是民間智慧一直存在,這幾年,新國際主義的興起以及對於新形式的無限追逐,也使現代中國社會最旺盛的民間活力受到了忽視,其實一個真實的中國需要有真正的直接經驗和真正的對於中國當代社會的熱愛才能深切體會,文化和創造力恰恰是不可複製的,全球化國際化不能成為創作上的重復建設的藉口。當代藝術國際化是強勢主流西方文化保持其主流地位的必然選擇,在第三世界的重復建設正是證明其正確性的印證和佐證。這些佐證能夠成為他們的寵物登堂入室,甚至獲得了想要的一切,但卻也永遠無法戰勝他們的主子。
呵呵就此打住不能再説了,要不就要成為民粹主義者還要得罪很多朋友,其實我們也該承認先進奮起直追才是,把那些理論證明留給學術討論吧,如果真有學術圈這個東西,大約這些問題早就該水落石出了吧?我有些抱怨可能是我的有些靈感也實在太土,上不了臺面,我的《雞犬升天》,是因為看了哈裏•波特的電影中,小傢夥對壞姨夫施了魔法使其胖得像個氣球被吊浮在空中,這個壞姨父的不幸遭遇使我做了一件很受歡迎的作品,掙了不少錢,於是我再接再勵又做了第二件,又賣得很好,我想我不能再做第三件了,因為雞也升天了狗也升天了就此打住吧!
我覺我是屬於走在大街上東張西望的人,我的視覺記憶充滿了光怪陸離,只有這條街是主線,伴著我走在這條大街上的人正好是這個小胖子,他扮演了我內心的仇恨和惆悵,喜怒和哀怨,他使我不再仇恨不再狂喜不再哀怨,可以在清晨和夜晚呼吸著當下的空氣,感覺自己的存在。我希望那些觀看我作品的朋友看到他們就當作另一個時代的化石,想像著那個時代的人們多麼希望明天會更美好。
和我們大陸人民想像的不同,之前很多台灣同胞不知“團團圓圓”是何物,這每每總使我吃驚,我以為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大陸要送給台灣寶島兩隻大熊貓,還全民徵集名字,按照北京奧運徵集吉祥物名字的思路,我猜一定是“臺臺”“灣灣”,誰知是“團團”“圓圓”!失望之餘認真想想又覺得特別貼切真實的反映了我們華夏兒女渴望和平渴望統一的心聲,誰知臺胞們居然不知道我們的心聲,這多少讓我有點掃興,我覺我被自己的心聲給忽悠了,還準備去忽悠別人,好在很快在我給他們解釋關於那二隻PANDA後他們立馬明白了:“哦!原來是貓熊阿!”哦,原來熊貓在台灣被叫做貓熊!原來繁體字改成簡體字順便還可以顛倒了先後啊?這個滿顛覆的。好在人家對於兩個抱在樹上的小胖子的恍然大悟使我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是的,兩隻小胖子披掛著政治傾向的外衣,儘管使我們彼此都無法看清對方,但是不管是貓熊還是熊貓,我們都知道我們要表達的那麼一點意思是什麼意思。這是另外一件作品的故事。作品的故事總是出人意料超出了作者的想像,所以説,作者將一棵種子種下,然後事情就發生發展然後紅杏出墻墻內開花墻外香人是物非……總之作品是有生命的,儘管算是作者的孩子,但他怎麼長就由不得你了。
我還做過《東方不敗》,那是我對徐克先生表示的敬意,那個充滿江湖詩意的電影我看過無數遍,每次看到林青霞仰面從懸崖奮力將李連杰推開獨自緩緩向谷底墜落,我的內心空蕩蕩的。我也用《東方不敗之二》再次表達對徐克先生的敬意,紀念他在《笑傲江湖》中那艘被香酒點燃的木舟以及那兩個古裝的老人和他們同樣點燃的歌。這支歌總是在我們K歌時成為無數酒後壯膽者的“絕”唱。所以當我看了後來徐克先生的大片《七劍下天山》之後,我認為這是徐先生對於我們“絕唱”的一種絕唱。
應該説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越來越對中國古典美學中的人文意境感興趣起來,我還企圖將中國畫中的詩意,當然是古代書畫的詩意和現代西方的高爾夫運動結合起來,起名叫《一切皆有可能》,其實這是現代版的張飛戰秦瓊,我覺得大部分人只看到了這種表面的不可能性而謂之幽默,卻忽略了那種因為意象的不可能性而産生的詩意,使我多少有點點失落。我以為是一種失敗。
我覺得以後藝術家應該有個産品説明書,或者有些藝術家的説明書是:“不許問”。當我心情不好時我會提供一個心情指數以便回避彼此的尷尬,不過和氣生財金融危機下您説了算。我們是最早進入市場的一批藝術家,常常有商人為藝術家那麼“商業”而感慨,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嘛:商人在談藝術,藝術家在談商業。我知道這話沒錯,幾乎每個成功的藝術家都很會經營自己,但和過去時代成功的藝術家浸淫官場相比,我覺得算是一種進步,當代藝術市場拯救了一些有藝術才華的人使他們脫離了那些擁有權力手段才華的人的控制,憑此一點就足以為市場振臂一呼大書特書一下。另外,我也提醒那些動輒擠兌藝術家是商人的商人,不必這麼謙虛,藝術家懂點商業也只是為了保護一下自己,我知道你們更喜歡那些你説啥就是啥的藝術家,可是我們不是。市場至少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性,最早的民主思想是通過商業的發展而傳播的,人們用貨幣來投票而不是骯髒的手段。
説到這兒,我得表述一下,藝術家出什麼産品説明書一定是個下下策,中國當代藝術需要保護,需要做得更好,那就從誠實開始吧。
廣慈 2010年3月于北京東風藝術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