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敏

陳醉是學貫中西的學者，又是才情橫溢的畫家。重邏輯的左腦型人格與富詩意的右腦型人格的交感、互動與協同發展，使他在人體藝術理論研究和人體繪畫創作兩個平行領域都表現出了卓越的創造力。一方面是充滿詩性智慧的學術著作；一方面是個性鮮明、格調高雅而且極富人文情懷的人體繪畫創作。

作為學者型畫家，陳醉與一般畫家最大的不同乃是，基於深厚學問和內修之上的才、識、膽、力“四資”。而支撐它的，是上承傳統文人畫的風韻、旁汲西洋繪畫技巧精髓，乃至直接源於中國文化精神的書卷氣和融會其中的現代藝術觀念。

“文化的超越”始終是陳醉繪畫創作的價值取向，女性美乃陳醉反覆吟咏與謳歌的永恒母題，其載體主要則是裸體藝術形象。人們對他的《火祭》等為代表的油畫人體作品可能比較熟識，如果説那是以西洋現代觀念對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時代精神的把握的話，而近期的大量中國畫水墨大寫意作品則可以説是以傳統形式對當下情感思緒的詮釋。它們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第一是具有某種確定性的現實背景中的少女。如《誰染霜林》，通過零落的楓葉渲染一簾幽夢的淒冷氣氛，含蓄地點出了離人的孤獨。畫家善於選擇富有特徵的景物來構成藝術境界，表現人物情思。第二是經典文獻中的女性。如組畫《女媧傳》，體現了當代學者反觀上古文化的新銳視角。作品氣象高古，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第三是在具有不確定性的“模糊背景”上的裸體女人。如《青紗繞夢》，雖意氣所到，逸筆草草，卻把女性的萬千風情描寫到窮妍極態的地步，于浪漫時空回蕩著青春熱力。

陳醉筆下的女性形象，大多是當代少女，但他會題上一首半闋或一句兩句自己創作的舊體詩詞，寫的多是閒愁、閨怨，離恨、相思。但格調雅正，無綴風月、弄花草之嫌；非剪翠裁紅、淫巧侈麗之作，實乃崇尚本色之美，追求人性復歸的精神體現。故脫去華麗的雕琢習氣，一洗綺羅香澤之態。這種現代女性與古體詩詞的組合，是作者的第一個語言特色。這種組合往往産生一種特殊的韻味，讓人想得更多、更遠。這也許正是當今多變、多思和多元時代的一種同構共鳴吧。做到這一點，是需要非常深厚的“才”、“識”底蘊的。第二個語言特色是，情態微妙、動作新穎。作品著力抒寫女性內心世界，但這裡沒有直白的表露。看似不經意的幾筆，勾出了眼睛、睫毛，或大或小、亦開亦閉，嫵媚深情，讓人難以捉摸。值得注意的是，人物的動作往往不是常態的，或倚或臥，或橫陳或倒挂。人物身邊往往空白的，並無道具，但她們卻照樣躺得下、倚得住，且舒展自如。畫面效果別出心裁，既耐人尋味，又令人耳目一新。第三個語言特色是，畫面簡約、洗煉，清奇、空靈。這是一種很難達到的境界。畫面少纖濃，近綺麗，輔之以簡約的景物烘託人物情思。敷彩也精而巧，常常是濃重的墨色、大片肌膚的赭石，然後是一點點耳環的綠色和嘴唇的紅色對比，起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而這點絳唇和挂綠環——有時腕和踝也會挂上——則幾乎成了陳醉的一個語言符號，點到妙處。如果再從技法上分析，那第四個語言特色則是，重筆、重線；重構圖、重造型。前者是從傳統的角度言之，後者是從西洋畫的角度言之。這種側重，正是他的實踐和理論成果的一種體現。陳醉用筆用線，絕不拖泥帶水。往往一筆下來，一個人體雛形就“寫”下來了，猶如他寫狂草一樣。正是有多年練懷素的功夫，用筆才能如此果敢、線條才能這般具有生命力，從此也可看出作者傳統藝術的底蘊。但他並非泥古不化，加上本來就是學西畫出身，所以對創新、突破有切身體會和深刻見解。這也是作者獨到之處。陳醉認為，國畫的人物畫固有的程式不能滿足今天的需要，必須汲取西洋繪畫的營養以豐富自己，才能表達當今的生活和情感。所以陳醉很重視運用外來的觀念。陳醉的作品，明顯給人一種脫俗、新穎和匠心獨運的感受。而所有這些語言特色的形成，除了“才”、“識”之外，還體現出深厚的“膽”和“力”的品格與精神。看他的幾幅作品：《西窗夜雨》造型嫺熟，幽怨縈繞。《空樓待歸圖》詩、書、畫交融。一首走筆恣肆的《長相思》，人物與書法的線條，鐵劃銀勾、交相輝映。而詩的內容，更給畫面添了幾分戲謔。《淑女臨琴圖》中洋溢著得意與俏皮。畫面中的主體少女和古琴竟然分置兩邊，以題款和視線等有形、無形的線條作內在聯繫，最後凝聚到印章這個紅點上，可謂畫龍點睛。構圖膽略、布陣匠意令人嘆為觀止！同樣是別出心裁，《沐泉圖》則以動態、構成、肌理取勝……總之，綜觀陳醉的作品，給我的感受是：格調高雅、意境空靈、蘊籍深沉，情致幽遠。畫家不事雕琢，不受成法約束，得心應手，運筆有神；色彩沉穩、水墨交融，呈自然暈化之狀態，得溫潤如玉之美。與此相得益彰，是書法之狂放，詩詞之灑脫——尤應指出的是，當今能夠在畫作上自題詩詞、而且能達到那般契合、那般情趣的畫家已不多見了——這一切，構成了陳醉水墨畫疏野率真、大氣雋永的藝術境界。真是流玉花香、妙會自然！一個畫家畫得好不難，但畫格高就難了；畫出優點不難，但畫出特點就難了。畫如其人，陳醉有此境界，也正是他人格高尚、深情豁達、品性幽默的一種體現。

陳醉現任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係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委員。也許，因為作為學者的名氣太大了，讀者從畫家的角度對他了解反而不多。1987年，中國第一部研究裸體藝術的學術專著《裸體藝術論》出版轟動海內外，獲優秀科研成果獎、全國圖書金鑰匙獎和1988年全國十本優秀暢銷獎等三項大獎，並以20萬冊的印數創出版史上學術專著成為暢銷書的奇跡，從而陳醉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此後又相繼出版有關著作十余部，成為這一領域的權威學者。因成就顯著，被評為國家級有突出貢獻優秀專家；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當選全國政協委員等。榮譽相繼而來，但創作從未放鬆。有這樣的高度與內蘊，相信今後還會創作出更多精美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