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納的工筆畫世界

時間:2010-01-28 11:27:18 | 來源:《當代中國畫》雜誌

文/ 夏碩琦

藝術是一本打開的審美心理學。創作主體對客體的審美心理體驗越豐富、越細膩,其作品就越有看頭,越值得玩味。而審美心理體驗的深度、廣度,是因人而異的,飽經滄桑的老人與人生閱歷尚淺的少年對同一事物的審美心理體驗會大不像同,就是相同年齡段的人也會因文化素養、審美經驗的不同,而對同一事物産生不同的審美心理體驗。因此,我們常説“工夫在畫外”。意在強調藝術家要不斷提高綜合素養。因為綜合素養會直接間接的作用於藝術家的審美心理體驗並從而影響創作。

還應當指出的是,文化環境,時代氛圍,藝術家的藝術個性,特定情景中的心境,都會從不同的方面深刻地影響審美心理體驗。從發生學的意義上來説,審美心理體驗是創作的基礎,是藝術構思翱翔的起點,她貫穿于藝術創作的全過程。“有感而發”,為宣泄胸中的審美感興,而去尋找、創造藝術語言,去借助巧妙的技藝,充沛而富於靈性地顯現只屬於自己的審美心理體驗,才能創造出富有獨特精神內涵的繪畫作品。

最近,在北京國際藝苑觀看了青年女畫家金納的工筆畫展。置身於這個畫展,如臨清風,如入花圃,滿目燦爛,又儒雅抒情。論其格調,有朦朧詩風。展品使你感到,作者的身心已融入到大自然之中,她忘情地在和花與鳥“交談”、“説悄悄話”,又像在寫“日記”,在“字裏行間”,細膩、動情、婉約而又含蓄地展示了她心靈深處神秘的一角,用感性的視覺語言顯現了她在大自然之中的獨特審美心理體驗。《對舞》中兩株姿態大傾斜、闊葉迎風飄動的美人蕉,好似身著拖地舞裙、隨著快節奏的音樂翩翩酣舞的少女。《幽谷佳人》中背景墨色迷離、幽深,一派亞熱帶雨林的茂密景象,在幽暗的氛圍中,描畫出以白色為主調的皎潔的熱帶蘭花,恰似幽谷麗人,在情調、色彩、意趣的大對比中,構成楚楚動人的藝術意象。《歡顏》中錯落有致的馬蹄蓮,在一派新綠的簇擁下,體態婀娜、亭亭玉立,迎著朝露綻放,好似天鵝湖中的一群小天鵝 ,高雅、嬌嬈、群芳竟秀,青春、清純、天生麗質,這花被作者以特殊的暈染技法,描畫得猶如半透光白瓷一樣的光調柔和、含茹、迷蒙。這種藝術處理,飽含著對大自然的無限愛慕,又流露出對女性美的深情眷戀與禮讚。在金納的一系列以花卉為題材的創作中,暗含著自覺或不自覺的女性意識。因為這种女性意識的朦朧,使她的作品有時內涵一種神秘,由於這种女性意識的自覺,使她的藝術創意、構思與藝術表現,打上了女性意識的印痕。她的尚美精神、女性氣質,透過審美心理與潛意識,以擬人化、象徵化的方式,從她的作品中流露出來。

我國的工筆花鳥畫歷史悠久,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也走過曲折的“之”字之路。大體上在唐代興起,發展到五代趨於成熟,至兩宋達到高度繁榮,元、明、清以降雖每代都出現工筆花鳥畫大家,但已失去其往昔的主流地位。為水墨寫意所代替。清末民初直到文化大革命之前,呈日見式微之勢,跌入了低谷。歷史進入新時期,在改革開放的文化大環境中,工筆畫才躍出低谷,走向新的繁榮。

藝術繁榮的重要標誌是:創時代之新體、興時代之新風,流派紛呈,多元競秀,蔚成風氣。綜觀當今之工筆畫壇,思想解放,文化心態開放。工筆畫家們勇於以海納百川的胸襟,相容並包之精神,思維、探索、創造。20年間,涌現出一批從藝術內涵到形式風格都開一代新風的中年畫家,如徐啟雄、何家英、蔣採蘋、王美芳、朱理存、李魁正等。後浪推前浪。金納就是在這樣的時代文化氛圍中成長起來的青年一代工筆畫家,她們接受開放時代多元文化精神的熏陶,思想開闊、活躍,敢想、敢創,雖然剛剛步入畫壇,但起步矯健,開局喜人。金納就是這批青年女工筆畫家中的佼佼者之一。

金納1993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之前,曾在美院附中學習,接受過系統的科班教育,又出身於工筆畫世家,現任教于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她的繪畫基本功紮實,又勤於思考,勇於實踐,這為她的藝術創造準備了內外部條件。

在我國工筆畫史上,由於表現技法、藝術風格、審美觀念的不同,曾形成不同的流派。以黃荃為代表的“黃家富貴”,以徐熙為代表的“徐熙野逸”,這兩大派在歷史上影響最著。與工筆畫大異其趣的水墨畫,始於唐,成于宋,元、明、清及其以後的蓬勃發展,逐漸取代工筆畫的主流地位。金納的工筆畫創作,從藝術的源流來講有三個來源:傳統的工筆畫,水墨畫,西洋畫。她的白描寫生花卉,造型結構,透視關係準確、生動,她的色彩既不是“隨類敷彩”又不是單純的“固有色”,而是講究色彩的冷暖關係、互補關係,這顯然得益於西畫的營養。但她又不拘守西畫的法度,而是因創作的需要而靈活變通。她把西法化為一種素養、能力,運用於創作。作為工筆畫家有沒有西畫的素養和能力在創作中是一定要表現出來的,從造型工夫、色彩修養都可以看得出來,是大不一樣的。八年的學校科班教育與父親的言傳家教,使金納對工筆畫有較深的理解。她的《對舞》、《地涌金蓮》、《竹節海棠》等畫都是在中央美院學習階段的創作,雖然這些畫都存在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但從用線、運色、造型、構意、造境等方面都也可以看出工筆畫的基本功。

 


金納在工筆畫創作中是有突破的。從藝術氣質、格調來看,她的工筆畫“野逸”多於“富貴”,有時又在野逸中追求高貴。從藝術技巧、語言來看,她不但把西畫的素養融入工筆畫創作,而且把水墨畫的技法和觀念也引進工筆畫,使她的工筆畫創作出現了新面貌。工筆畫是畫在熟宣紙或熟絹上的,金納在媒材的選擇上與前人不同,她選擇寫意畫常用的生宣、生絹。媒材的不同,引起語言和藝術效果的變化。詩人杜甫曾用“水墨淋漓幛猶濕”之句形容水墨畫“水暈墨章”的藝術效果,卻不曾聞工筆畫有這種水墨氣氛的。但是,在金納的一系列工筆畫中,其背景卻經常是“水墨淋漓幛猶濕”的。這是因為金納表現的對像是西雙版納熱帶雨林的景象,潮濕、蓊鬱、繁茂,密不通風。作者以“水暈墨章”之法,以虛代實,以模糊代具體,用朦朧化的藝術手法表現之。模糊與朦朧,在詩與畫中,若運用得當,可以收到奇妙的藝術效果。在特定的情況下“模糊”、“朦朧”可以産生一種“審美距離”,這種“距離”在欣賞過程中,可以調動起觀者的感情、積極的想像力和定向預期效應,也就是可促使觀賞者以情感、想像力去補充、豐富觀照對象的美。霧中觀景景更美,月下觀花花有情。是因為“霧濛濛”、“月朦朧”,看不清,刺激想像力,是因為“審美距離”調動了“定向預期效應”,以想像去做美的補充。

金納在自己的創作中,把朦朧化作審美距離,既較好地表現了熱帶雨林的特殊氛圍,又成功地達到了審美的心理效應。而這種藝術手法,不是關在畫室裏空想出來的,而是版納密林給予的啟示。而大膽的把水墨引進工筆,是因為創作立意的需要,並不是為形式而形式的別出心裁,突破成法是為了創造新法。她的《雨後》運用水墨畫出背景的幽暗深邃,古樹的氣根挂著濕霧,在背景的烘托下,綠葉如洗,黃花粲然,清新、濃郁的雨後景象盡出筆端。《醉春》背景迷蒙深暗,盛開的文殊蘭在背景的反襯與對比之下躍然奪目,充滿生命力。而白色花朵在暈染時,作者又故意運用暈光效果,使花朵的邊沿模糊,這模糊既産生光暈效果的朦朧美感,又讓人頓生一種朦朧醉意。自然本來是自在的,非為他的,把“自在性”在濃情的陶鑄下轉化為“為他性”,或曰“人情化”,把“自在之春”化為“含情之春”,也就不免“醉人”了。移情化,在無形間發揮了作用。朦朧使情含其中。作者再次巧妙地運用了“間離效果”。“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詩文書畫,都要追求“言外之意”。金納不把主要精力放在具體形象的雕刻上,而是用在“情”字上,使“情見乎辭”。“文辭施設,實情敷烈”。她以意筆入工筆,使工筆中有寫意,使她的畫內涵了一種朦朧詩風和浪漫的人文情懷。“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純真。”(元好問)金納的創作以純真的感情,自然的語言,創出了畫中新境。

“辭有盡指無窮”。“無窮者要當會之以神”。(謝良左)詩詞與繪畫相通。作畫也要能以有限的形象表達無窮的內涵,而無限意趣的生發,在於調動觀者的神會——積極地參與聯想。而當今的工筆畫創作,有些作者往往把主要精力用於製作技法,見“工”而不見“意”。製作的極致應達于表現,技法的昇華應追求“技與神遊”的境界。為製作而製作,為技法而技法,其作品雖製作精良,但技多於藝,難免流於匠氣,因缺少精神內涵,而少有藝術魅力。對於創作來説是遺忘藝術本體,迷失方向,是舍本而逐末。可惜在從藝者中有畫了半輩子畫而未能悟此道者。

人類的悲哀,表現在人類以地球的統治者自居,對大自然採取人類沙文主義,殺伐掠奪,最後受到大自然的嚴厲懲罰。在我國古代,古人把自己看作是大自然有機整體的一個組成部分,與大自然相依為命,合而為一。這種“天人合一”的自然觀,從根本上深刻地影響了藝術創作。在今天,我們強調保護自然生態環境,走可持續發展之路,我們應繼承“天人合一”的文化思想,並貫穿于藝術創作。從金納的創作可以看出,她鍾情于大自然,融身於大自然,她對大自然充滿崇敬和深深的愛慕,在創作中她常常採用擬人化的手法,以花木的高潔、美麗、芬芳、生氣、韻致來隱喻人生,指喻女性。她以自己的藝術創作,熱誠呼喚人類去欣賞自然之美,去珍愛自然之生靈。

 


金納以她的愛物、尚美精神,對大自然作了細膩入微的觀察。她的《藍蜻蜓》展示了大自然生態鏈關係中的一個神秘的局部,這是一個祥和、安寧、自足、靜謐的空間,也是充滿和諧、自由、愛和美的難得之所,是不要再被人類闖入、踐踏的“桃花源”。《馬蹄蓮》是金納個展前的新創作,也是整個展廳最突出的作品之一。這件創作構圖集中,光調柔和。猶如攝影中的柔鏡頭,馬蹄蓮有白玉般的含蓄、溫潤,有玉在光照下所生光暈的柔和與朦朧,有古典藝術典雅的余韻,又不失現代藝術審美意識的清新。這件創作像上面提到的作品一樣,體現了作者的自然觀、女性意識,也體現了畫家的個性和藝術追求。

金納的創作如同許多有為的青年藝術家一樣,有強烈的創造意識,有敏銳的藝術感覺,其作品內涵著躍動的藝術靈性和蓬勃的生命力。但也存在著這樣那樣的不足。金納的工筆畫大膽地引入水墨寫意的技法和效果,為工筆畫增加了內涵和意趣,但在引入水墨淋漓的朦朧效果時,要特別注意空間層次與畫面的整體性和統一性。當我們提到宋代工筆畫時,每每為宋人的精警、典雅,技巧的嫺熟、到位,而讚嘆、擊節。金納的工筆畫創作在今後應沿著自己摸索出的道路繼續前進,同時還應不斷回歸傳統,從傳統的豐厚積澱,比如從精警、到位的藝術技巧中汲取營養,以強化自身。金納可以説是文武雙全的,能畫還能寫,出版了幾本書。她文有文采,畫有情採。如上文所反覆論及的,因情造文,因情造境,才能文畫皆佳。金納的畫展中也存在有“拼技術”的現象,有些作品技工而意少。在今後的創作中應不斷總結經驗,發揚優勢,克服存在的問題,以求在藝術上邁上新的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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