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重新審視東方
早就聽説劉永剛的工作室漂亮無比,果不其然。包豪斯風格的暖房,大面積的玻璃,陽光直射下來的時候,顯得格外的溫暖和安靜。散落在屋前屋後的,是他標誌性的“站立的文字”系列雕塑作品,紅色、黑色……外加上庭院前的一片紅葉,提醒著這正是北京最美的秋天。
受家庭的影響,劉永剛從小就喜歡中國傳統文化。1982年從家鄉內蒙古考入中央美術學院油畫係後,恰逢“85’新潮”在藝術界如火如荼地展開,作為中國當代藝術史上極其重要的歷史時期,劉永剛一方面接受了傳統學院派的繪畫技法訓練;另一方面在觀念上也開始自己獨立的嘗試和語言實驗。1985年,還在中央美術學院讀書的劉永剛就創作了《岩石的記憶》,這是他關於文字進行創作的最早嘗試,用油彩在畫中的岩石上寫字,對文字的熱愛和與繪畫的思考可以從這件作品中窺見端倪。
也是在這一年,劉永剛在建國飯店開辦了自己第一個個展,把學生時期畫的靜物、寫生等作品,一股腦賣了三十幾張,拿了上萬元的外匯券,這在當時的確是個不小的數目。作為同學當中第一批“富起來的人”,他不僅是同學中第一個有了照相機的,還買了三洋的卡磁錄音機聽貝多芬。他的才華不僅得到了學院中老師們的認可,無意間還成為當時極不完善的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見證人。
同樣是在1985年,在北京勞動人民文化宮看過的一個德國表現主義展覽,激起了劉永剛對德國的嚮往。1990年,國內掀起了留學風潮,劉永剛幾經週折終於去了自己心儀已久的德國。很顯然這個經歷對於他來説是轉折性的,在德國紐倫堡美術學院的五年學習過程中,劉永剛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經歷的都是別人重復的東西。“‘85新潮’那麼激進,對中國當代藝術界來説是那麼新、那麼前衛的東西,人家西方早已經走過了。從徐悲鴻開始,(中國)一直都是在模倣西方”。而重復的藝術註定是失敗的。這個在大學期間充滿藝術的理想和熱情、對當“大師”抱有堅定不移信念的藝術青年,看的越多,越能感覺到自己的狹隘。
此時劉永剛迫切地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文化背景,而站在遙遠的德國審視東方,他對中國文化的看法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這時候他意識到形式是需要文化歸宿的,與東方的意象相比,很多表現主義的藝術樣式“無論是製作、畫面表達、用筆的書寫性以及色彩運用上,都太簡單化了。”很顯然,經歷了與西方藝術的近距離接觸,劉永剛已經不能滿足於簡單的情感的宣泄,而是將重點轉移到文化精神的建構之上。
1997年,劉永剛憑藉作品《十字》,獲得了當年德國的一個重要獎項——“達納獎”,並且在頒獎禮上被授予最高的“學生大師”的稱號,這件作品的觀念與手法被德國批評界認為是“非德國表現主義的,也不是美術史上曾經有過的,而完全是劉永剛式的”。這無疑是對其德國留學生涯的最高肯定,同時也意味著他創作上一個嶄新的開始。
劉永剛一直很喜歡文字的線條構造,覺得它代表了中國人的精氣神,而這種精神都是用線貫穿的,這是一種與西方迥然不同的藝術思維及表現方式。“走了這麼久,原來最好東西,還是在中國”。
文字是有情緒的
文字是中國的,它有著非常深厚的文化意義,劉永剛選擇並使用了這種形式進行創作。他説,“我從小就接觸蒙文,很愛它,有身份認同感;甲骨文是千年古文,中學時就喜歡它的型,很簡練、淳樸,最原始的反而最現代;八思巴文是忽必烈時期的官方文字,真正地道”。他從蒙文、藏文、甲骨文、八思巴文等文字的造型中汲取靈感,在他看來,所有的文字都是有情緒的,它們看上去就像是在舞蹈或是在表達某種心緒。文字自身的結構特徵、意與象的構造方式,使它成為任何一種拼音文字都無法比擬的,適合知、情、意表現的書寫符號。他熱衷於體會其中內涵的文化意義,中國人的價值觀和文化觀,都包含在這些傳承了幾千年的文字之中。
因此我們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了很多“被解構的文字”,在這些抽象作品中,文字只是一個起點,劉永剛將旅居德國十幾年以來,感受到的表現主義精神,以及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知融合到了畫布上,於是我們感受到了一個文化或觀念性的世界,在這個藝術家建構的世界裏,生命的激情、理性的反思以及文化觀的審視都可以找到參照係。而且觀者可以做出每個人都截然不同的解讀。
或者説文字只是藝術家借用的一個“外殼”,劉永剛更多地是在借用這種形式來表達自己對於藝術的理解和對生命的體悟,他似乎在追求一種更為高遠的境界,這個境界與中國傳統藝術中的“寫意”有關,但同時又是融合了西方藝術的表現形式。
劉永剛的意義
與很多從西方回來的藝術家不同,劉永剛依然在堅守著“繪畫”的本分,從他作品中表現出來的很強的繪畫性就可見一斑,幸運的是,他並未因為接觸西方藝術而迷失自己,中國傳統文化又一次顯示出了自己的強大,劉永剛的回歸便是又一個例證。
同時劉永剛又為中國當代藝術界提供了另外一種範本:他創造的這種植根于中國傳統藝術,同時又吸取了西方藝術表現形式的抽象藝術,與徐冰、蔡國強等旅居西方的藝術家的創作相比有著截然不同的姿態,前者是沉潛的、包容的、漸進的;而後者則充滿了顛覆性和觀念性。後者的這種特性是中國當代藝術近三十年來的主流聲音,但是再回首審視中國當代藝術發展史的時候,以劉永剛為代表的藝術家們所創造的這種藝術形式,仍然可以給我們帶來驚喜。甚至不得不説,這種形式是更具可持續性的、更深入的一種藝術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