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舉的畫經歷了三個階段,用一個不太確切的比方,就是從寫實主義到印象主義,再到表現主義的過程。自然主義對王克舉來説有雙重的含義,一個是生活的經驗,一是學院的訓練。他生長在農村,中學畢業後還當過幾年農民,鄉村與泥土是滲透到他骨髓裏的親情。他對風景畫的選擇實際上是一種精神的回歸。既然是精神,總不能被單純的物質所取代的。他從農村直接進入正規的藝術訓練,從中專到大學,再到留校,鄉村離他是越來越遠了。他畫風景從寫實起步,這當然與學院的訓練有關,這還不是真正的自然主義,而是體現的造型的規則。從造型到畫面是王克舉的一次突破,畫面是一個獨立的系統,他從母體生發出來,而又通過形式、色彩、節奏、層次等關係自成一體。從表面上看,這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探索,實際上是在探索一種內在的真實。自然的形態在他的形式關係中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是他的主觀意志的反映,或者説是他的審美意識的反映,在這種顯意識下面是他的潛意識中對鄉土的回歸。在這種形式中充滿著對鄉土的依戀之情,沒有這種情感有人可能畫出某種有形式感的風景,但不會有他那種動人的力量。
王克舉的畫確實有一種回憶的感覺,他沒有激烈的色彩,畫面顯得深沉而和諧,象風平浪靜的沉思的海。但從造型到畫面的突破對他來説卻是一個艱苦的過程。對於畫面他有一個預想的效果,但最終要實現這個效果卻不容易,自然的色彩是可以改造的 ,自然的物象也可以變換,但卻很難與預想的的效果想吻,這是因為預想雖然以形式體現出來,實質上卻是經驗與記憶的召喚,當他無法實現預想的形式時,是在搜尋失落的記憶,而已但與預想達到吻合,就是記憶的實現。他覺得最難的是畫面的組合關係,當一個形出現在畫面上時,他考慮的並不是形的真實性,而是與另一個形的配比,當這種配比達到和諧的時候,畫面就完成了,這是他特有的印象主義,雖然畫面上有印象派的效果,卻是對自己內心的探索。在他的風景畫上看不到人物或象徵性的符號,因為形式的和諧已經佔據了空間,而形式又是他心理世界的反映,再容不得更多的説明。
從他的印象主義到表現主義只有一步之遙,有時在畫面上還沒有明顯區別;前者偏重於預想的效果和形式的探索,後者則是更加自出的狀態。不是想好再畫,是畫到那兒算哪兒,在畫的過程中隨機應變。他把這種畫法稱為亂畫,實際上亂中有法,他面對著每一個景色時,總是首先抓住打動他的那一點東西,再把這一點展開,然後再把從對象身上感覺到的一些東西一點點地往上加,這使我們想起西班牙畫家米羅的説法,尋找到一個點,然後在想像中無限地延伸。不過,王克舉的藝術仍然是再現的,他回歸的精神是沒有依託的,他説面對一堵老墻的時候,他不會去想墻的歷史,而是看它的形式,那是打動他的東西,但最後畫出來的可能已不是那堵墻,是一個和諧得空間,各種灰色穿插交錯在一起。那是一個穿越時間的記憶的空間,它使我們感動,是因為他在真實的表現中敘説了真實的自我。
易英
200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