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冰的評論

時間:2009-11-03 16:32:41 | 來源:藝術中國

隱藏的光

伍迪艾倫(Woody Allen)説,他有一次看見批評家們寫的關於他和他的電影的文章時,大吃一驚,簡直以為他們談論的是愛因斯坦或者達芬奇。為了不讓劉文濤也吃一驚,所以這篇評論力求簡單,而且他本身也是一個樸素的人……

他的畫是“三無”産品,無主題、無內容、無含義,卻有令人崩潰的極端複雜的繪製過程。

“你不煩嗎?

不煩。

從來都不煩?!

從來不煩。”

這是讓我十分困惑的對話,他態度平靜而肯定,我不免驚訝之餘暗暗羨慕。

人生短暫但也漫長。總有無聊的時光要打發,無聊的事兒要面對,大多數人在無奈中消耗生命。若都能在自己從不厭倦的工作中得到樂趣,那多好。可是有幾個人可以真的享受孤獨、單調、無盡的工作呢?

這是個著急的世界,人們急著掙錢出名,急著尋找捷徑,急著炫耀自己……劉文濤就像是從中世紀修道院裏穿越時空隧道而來的一頭耕牛,不過他早已不記得自己的身世來歷,只記得自己的習慣──辛苦勞作。

他並不怎麼在意要花多少時間才會得到遙遠的成果,他相信努力工作、小心修正和慢工出細活。很少中途放棄,有無比的耐心和忍耐力。他好像是天賦責任感,認為工作本來就是嚴肅、艱苦、要費盡力氣才能完成的。只有勤奮努力,才能使他內心充實,獲得一種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他的作品內容簡單,氣質冷峻,與極少主義(Minimalism) 面貌相似。不炫耀作者的主觀思想,不對觀眾作任何引導。不同的是,極少主義的作品大都顯得輕靈,而他的畫卻有一種凝重的古典主義的神秘氣息。因為繪製過程是“極多”的,多到了一般人的神經無法承受的地步。這使他與眾不同無法歸類。

應該説在文藝領域,形式是大於意義的。這也是抽象藝術的魅力所在。實際上,思想人人都有,修鞋匠的人生哲理不見得比藝術家少。一味強調敘事性或是思想意義,為創作者帶不來什麼。所有成功的藝術家都有非凡的技術,不是指“祖傳技藝”,而是一種獨創的“形式”。

劉文濤的作品完全不對現實中已存在的任何事物進行模倣,不參照也不意指任何屬於自然和歷史的內容或形象。觀眾被賦予了解釋權,觀眾的情感、修養以及看畫時的心情都會起最終作用。另外,由於他對畫框在外部造型上的改造,使他的作品擺脫了平面的視覺效果。很多畫在不同的光線下,會讓人看到一種不同的畫面效果,有時竟會是完全不一樣的。畫面上成千上萬根線條,並不混亂無序。在需要的時候,他們會集體消失或顯現。我猜,在外表枯燥的作品後面,也有作者對生活和社會秩序的嚮往。

表面上作品是理性的,但事實恐怕正好相反。他的畫並沒有嚴謹的規劃和計算 ,甚至連他本人也無法複製還原。若站在畫前細看,會看到一種令人暈眩的神秘波紋和光澤。他08年開始的新作品,總是在畫布上涂上金屬色,之後再用線條反覆覆蓋,直到金屬的光澤幾乎完全消失……劉文濤話少,差不多惜字如金,從不輕易流露感情,像是一扇差不多被木板封死的夜晚的窗戶。然而,被隱藏的光亮偶爾閃現,就魅力非凡。生命真的是個謎,是不止于生活表相的。比如萊茵河,初看時平淡無奇,但卻常看常新,最終動人心魄,閃著一種刀鋒一樣的冷硬的金屬光澤。那種光亮之美,類似于禪意與詩意之間唯一的相似處──無可言説。

視覺的遊戲

這幾幅紙上作品,材料還是普通的鉛筆。用尺子畫出來的肯定的鉛筆線,不是我們習慣的時髦符號。這一方面是畫家的個人自由,另一方面也是一種冒險。幸運的是,強大的藝術家並不會過多地擔心這些問題。他遊戲其中,有自己的節奏、韻律和秩序。

兩張作品看似一模一樣,但其實其中一張是真的有折痕,另一張是畫出來的。劉文濤的作品裏經常出現這樣“猜猜看”的視覺遊戲。你以為是立體畫布造成的褶皺,走近看,卻是手繪出來的立體感。

這種虛擬現實的方法類似于網路遊戲。很多人沉迷遊戲,因為它遠離現實,遊戲世界裏沒有真實的病痛、混亂和懲罰。遊戲可以是興奮的,也可以是沉悶的,感受完全取決於遊戲者。

畫家在一張紙上臨摹另一張紙的真實光感和折痕的鋒利邊緣,但這張紙並沒有受傷,它完好如玉,瑕疵只在表面。它是另一張紙的鏡子,內容一模一樣,卻並不真實存在。

延伸的空間

劉文濤的布上作品大都是不規則的外框,類似于西方的極少主義畫派中曾出現過一個叫做異型畫布(Shaped canvas)的流派。他不採用傳統的四方型畫框,結構上也更加極端。作品表面特徵幾乎是三維立體的,更像一件雕塑或是浮雕。有些作品好像是淘氣另類的精靈,不願呆在儘管沒有法律約束但也是約定俗成的地方。它們爬到了拐角,並延伸到空間的另一方。

在看似理性的作品中,原來也容進了作者的幽默和情感。但這樣的資訊,傳達給我們的少之又少。好像只是做了個通知,完全不打算解釋。

作品遠離編造或者抒情,回避複雜的思想,同時也破壞幻想。時間在一條條鉛筆線中流逝,最後結成了一塊凝固在墻上的抽象鐘錶。畫家用無字書般的視覺語言找到了治療現代生活瑣碎無聊的解藥。他從現實中退場,並且帶走了通常的審美意義。

自我與激情

“畫的生命力來自心有靈犀,它們在觀者的眼睛和感官中延伸、甦醒。畫的死亡也是同理。所以把畫送入世界,是一件危險又無情的事情。 A picture lives by companionship, expanding and quickening in the eyes of the sensitive observer. It dies by the same token. It is therefore a risky and unfeeling act to send it out into the world.”

──馬克.羅斯克(Mark Rothko1903─1970)

羅斯克是劉文濤很喜歡的畫家。與一些畫家不同的是,劉文濤知道,越是喜愛的大師越要與他們拉開距離。

不過,他們的作品雖然在形式和內容上完全不同,卻在氣質上有些神似。乍看之下,這些作品顯得靜止、停滯。但只要仔細端詳,就會明白事實遠非如此。它們是動態的,好像會起伏、會呼吸,有顫動的感性細節。發自內部的光亮神秘而強烈,誘人進入深邃、混沌又明亮的地方。遠離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當代藝術和混亂盲目的社會。

劉文濤的作品無論是畫面還是外框,都需要耐心漫長的製作過程。最後成果如何,畫家自己也不能確定。好比激情的冒險,高潮是在畫布和畫框最後合二為一時才顯現的。但它們絕不粗糙,它們有整潔完美的古典氣息,有單純的靈魂。在用線條組成的電子矩陣中,我們看見的是一個飽滿寧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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