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鋼鐵廠”和“國家遺産”
時間:2007年7月4日
地點:北京
採訪對象:曾力
問:從量化來講,您拍了多少張“水鋼”的照片呢?
曾:我還沒有統計。大概三百多張。
問:您是什麼時候去那裏進行拍攝的?
曾: 2004年。
問:去拍過好幾次了嗎?
曾:拍了3次吧。2004年、2005年和2006年都去了。
問:是什麼促使您去拍攝“水鋼”呢?
曾:我想通過影像來記錄中國工業發展的一些歷史。開始是拍了北京和廣西一些正在拆除的工廠,後來才拍貴陽的鋼鐵廠和水城鋼鐵廠,因為“水鋼”比較完整,還保留了當時三線企業的特點,就作為重點來拍攝。
問:他們的工廠規模很大嗎?
曾:那裏有十幾萬人。國家領導人胡錦濤、江澤民、吳邦國等人都去過。
問:那意味著這個“水鋼”是非常重點的鋼鐵廠了?
曾:在工業不發達的貴州省它是一個有代表性的鋼鐵企業。如果從全國來説應該不算大,但是在三線企業裏邊,它比較典型。
問:您覺得它具體保留了哪些特徵?
曾:它還保留了那些建廠初期時的高爐,格局也沒有太大的變化,是一個三線企業發展到今天的縮影。實際上我計劃拍攝的是以這個鋼鐵廠為核心的一個城市。水城鋼鐵廠廠區就像一個小城市,我現在主要拍的是廠內,可能附帶拍攝廠外的住宅區、醫院、學校等周邊環境。在新中國工業發展的過程當中,一個工廠往往會發展成一個城市,像東北的大慶,四川的攀枝花也是這樣。你從《紀念水鋼建廠40週年:歲月如歌(1996-2006)》那本畫冊中可以看到,這個廠完全是從山區開鑿出來的,幾個廠區完全安置在幾座山之間,高架起來的傳送帶和管道,就像盤龍一樣纏繞在山間。當時把廠建在山裏,完全是為了隱蔽,可以看出當時完全是一種戰備的思想。也就是在腹地裏邊,修建整個軍工的體系。這就是冷戰時期在西南建設大規模工廠的計劃。中國西部工業的發展都跟這些歷史因素有關係,如果當時不是因為冷戰,國家的戰備策略,中國就不會選擇在那種地方進行大規模工廠的建設,也不會産生這種盤踞于山間的工廠形態。
問:您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想法,然後真的去實現這個想法?
曾:中國原來是一個歷史很悠久很傳統的農業國家,在20世紀開始了工業化的歷史進程,到了上個世紀80年代以後,隨著國家經濟的變革,大量具有一定歷史的工廠都面臨著改造、遷移和拆除,我就想通過影像把這個過程記錄下來,一個工廠一個工廠地拍。因為現在還沒有人比較系統的去做這樣的記錄。大概在2002年,我開始拍工業照片。
問:您計劃系統地拍下“水鋼”的所有場景嗎?
曾:是這樣的。我現在只是拍下幾個分廠,“水鋼”是由很多廠組成的,它實際上就是集團公司。大廠裏邊也分很多小廠,從礦石運進去再變成鋼製品出來,分很多環節,我是想按照工業的程式把整個過程拍下來。我現在還沒拍到煉鋼廠,只是拍到了煉鐵廠、料廠、焦化廠、燒結廠。現在編的畫冊也是按照這樣的程式。最後成為一個作品也是通過出版的方式來完成。史建先生的研究跟我的拍攝也是同步的。
問:您的拍攝可以變成一個研究項目了。
曾:對。我現在還需要找到“水鋼”最原始的規劃設計圖,但是他們自己本身也沒有人重視這些東西,所以我覺得很可惜。“水鋼”最早的形態是什麼,怎樣慢慢發展起來,後來又是什麼樣的情況,都經過了非常複雜的變化過程。所以我的工作也是越做越複雜。我現在作的事情,就是用攝影的形式來重新描述“水鋼”,提供一個影像文本。
問:為什麼選擇“水鋼”這部作品參加“國家遺産”展?
曾:“水鋼”是中國人自己建造出來的企業。如果説“鞍鋼”,它是有蘇聯援建的背景,“水鋼”則是在上世紀60年代末期,在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完全依靠“自力更生,奮發圖強”,從一片荒山中開鑿建造出來的,是當時“愚公移山”建設中國的典型例子。“水鋼”和“國家遺産”的主題很貼切,因為“水鋼”就是國家的歷史遺産。
問:您是從什麼時候産生這種紀實攝影的想法的呢?
曾:我是60年代初出生的,從小所看到的東西都是在一種國家意識形態的需要下灌輸給你的,和大多數人一樣,從來沒有獨立的觀察和思考問題的能力,後來才慢慢的開始醒悟。你如果沒有用自己獨立的眼光來觀看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和國家的歷史,你就不可能對自己的處境有清醒的認識,就不可能對自己生存的處境有深刻的理解。我的想法就是重新來觀看自己所生活的國家和社會。拍攝等於是睜開了另外一隻眼睛,攝影從本質上講就是一種觀看方式。
問:80年代的時候,中國人看國外的攝影師拍攝中國的場景,有很多人不能接受那樣的圖像或者影像,因為他們看到的是一些赤裸裸的呈現現實的景象,可能超出了他們所期望的或者平常被灌輸的一些圖景。
曾:差別可能就在這裡。這麼多年來,國家意識形態工具的影響,造成了大眾看到的大量照片都是一些宣傳品,是虛假粉飾的東西。現在也是這樣,我們所有用於宣傳的照片所呈現的,都和真實的現實相去甚遠。我們今天真實的場景是什麼樣子?我們應該有一個記錄真實的影像文庫,所以我把自己的攝影作品看作是一種紀實的文獻。
問:您很關注國家的歷史和現實,但是現在怎麼認識和理解“國家”這個概念 ?
曾:“國家”這個概念很大,實際上我們看不清國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可能只能看到一個地方,比如説“水鋼”,我拍了很多年,但是我都不能説我就看清楚了“水鋼”,可能我也只看到了一些場景,還沒深入到裏面,如果向裏再深入拍攝的話就更加複雜,而“水鋼”也還只是一個工廠,在國家的地圖上它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個點。所以從廣泛的意義上看,你是看不清楚“國家”是怎樣的,你只能看到幾個點,可能隨著深入的拍攝,這幾個點就連成了一條線索。也許,我拍攝的照片累積起來,可以提供重新認識我們所生活的這個國家的一條線索。
問:您的記錄方式也會讓人聯想到工廠與國家的意識形態有某種關係,觀者可能會去考慮這些問題。
曾:如果這樣的話,我的作品作為一種認知的線索,就起到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