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韋啟美
華君武同志的漫畫在繼承我國繪畫傳統上有其獨特的選擇和成就,這是其作品的風格呈現出來的,儘管他不曾像國畫家那樣明確地自道繼承傳統或取法傳統。
從華老的創造性成就看,他在我國漫畫領域中的位置猶如齊白石在中國畫領域的位置。二人作品的現實主義精神相當,作品意旨的貼近生活相當,雅俗共賞相當,寫意而臻于形神兼備的表達技巧有共通之處,詩(文)書畫結合的表達樣式也近似。在近現代漫畫和中國畫創作中二人都開創了新的天地。
我國現代漫畫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興起。開路創業的漫畫家在造型手法上向三個方面借鑒:西方繪畫(主要是漫畫)、中國民間繪畫、中國傳統繪畫。不少漫畫家在借鑒中不斷創新而形成自己的藝術風格。在前輩漫畫家中吸取中國傳統繪畫精神而有突出成就且産生廣泛社會影響的當推豐子愷。豐子愷是中國寫意性漫畫的先驅,華老承續他的成就,對之作巨大變通而發揚光大。
豐子愷作品大多表現生活情趣,他觀察生活,別具慧眼;華君武作品則大多揭露人民敵人和諷刺生活中的消極現象;他環視生活,目光如炬。豐筆墨自然,若不經意;華筆墨老辣,大巧若拙。豐畫面疏朗,意在涵咏情趣;華結構緊勁,意在揭示題旨。二人之字皆自成一體,皆突破碑帖藩籬,豐字于自在中求雅趣,華字于調控中求力度。二人都運用詩(文)書畫結合的傳統繪畫樣式,都在表達技巧中體現傳統繪畫意味,但風格迥異。其根本原因應源於生活道路不同,作品題材不同,賦予藝術的社會作用不同,非僅僅關乎個性。
我國漫畫家常有嘗試用詩書畫結合方式創作的,但或是造型手法遠離傳統,或是意趣和格局向文人畫靠攏,成就均受到局限。華君武漫畫中有不少是借鑒了傳統文人畫的詩書畫結合的樣式,卻“脫胎換骨”,予以創造性的改造,使之完全適應了表現戰鬥的、諷刺的題材的需要和表現漫畫特有的誇張荒誕的需要。不管他是否很早就有意識地以詩書畫結合為探索,抑或是在創作實踐中逐漸意識到並堅持和發展了詩書畫結合的表現方式,縱覽他近年作品,這個特點是非常顯著的,並不斷完善、豐富和多樣。他這類作品的人物形象、題文、詩句(特別是自己創作的),以及表達詩文的書法都有機地構成一幅完整的作品,甚至署名和手畫的邊框都體現為整體的藝術表現的不可分的部分。他對一幅作品的藝術表達的整體性有執著的追求。
華君武漫畫中的字(應稱書法)自成一體,極具個人面目,看不出碑帖規範的影響。我猜想他是臨過碑帖的,不然其字之結體何以如此之有風神。中外漫畫大多在畫中寫字,給形象寫上字標明所象徵之物,連環漫畫更不免在“冒煙兒”圈中寫上對話,還有寫上幾句幽默短句以點明畫旨。西方漫畫中寫的字都千篇一律,無甚可觀。我國漫畫基本上是供報刊用的,畫中字必須是規範字,要求用楷書,略用行草,也必須易識。因漫畫形象大抵都是誇張、變形、怪陋、荒誕,字體必須與表達形象的手法相協調,不宜用常規書法式的楷書書寫,所以我國漫畫中的字體都不同程度地有意背離常規楷書,以故作稚拙者為多,無非是結體支離,東歪西斜,雖具有説明性,卻缺乏增強整體表現力的藝術性(有的漫畫將對話用鉛字表出又當別論)。中國畫的題跋是畫的一個藝術構成因素,華君武漫畫中的題字亦然。他的字暢達中含凝勁,藏鋒不露,欹側奇正有度(這都可以使字避免干擾形象)。從審美視覺感受上看,他的書法和畫總是相得益彰,整體呈現。他的漫畫竟有以字為主者,仍很耐看,甚至使欣賞者感到新的衝擊。
華君武漫畫的線條用筆在中國漫畫中獨具一格。其繪畫風格貴在不可無一,不能有二。可讚賞,但不可學。知其有中國繪畫的筆墨精神,但不能知其所宗。若強為之説,在古人畫中,略近金農,在近人畫中,得齊白石之精神,不師其跡。
華君武漫畫筆墨之令人感到有味在於著筆不多卻盡傳神之妙。形象傳神之有味在於體現了巧妙的構思,構思之有味在於他的創造性的發現。
華君武塑造形象的手法基本上運用冷面幽默,形象沒有過於強烈的表情和過分誇張的形體。不管情節和人物多麼荒誕,人物都似乎安於本分地存在於他的境遇中,使人感到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每個形象都是人物本來面目。形象的自然使人感到作者虛構的世界有不容置疑的真實性。他的作品中冷幽默的形象與詩文、書法、線條用筆等構成作品的因素在藝術趣味和品位上都非常協調一致,這些因素互相關聯而融匯在一起,使作品總是整體地呈現,使欣賞者在得到思想領悟的同時得到審美愉悅。
華君武同志説:“我的長處就在於避短。”於是,在我國民族美術的廣闊的大地上,他走出了一條獨特的創新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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