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經歷,把于德水帶到了這裡,活到這份上,自己也就是眼前黑壓壓人群中的一個,他的鏡頭裏,早就沒有了優越與權利,“平和、直白、自然”(侯登科)。于德水天生是個具有平等姿態和親和力的人。他用遠離表達親近,用遠離追逐自由。退後一步海闊天空,退後了,才得以看到人的生命在自然中的狀態;才明瞭環境對於人的包裹與圍困; 才得以看到我們被天地包容的恩慈。退遠而去,被大地包孕的一切,才得以全部細緻而實實在在地展現。
這些圖片令人感覺遙遠而鄰近,渺小與細節反而無比銳利的凸顯。這樣的圖片是需要長久凝視的,否則會被目光滑落。這樣的圖像也是需要一顆平常而安靜的心來閱讀的,因為它實在沒有強烈的視覺衝擊。空曠寂靜,躍動的人則是這空寂中的火星點點。實事上,從來,于德水幾乎很少採用逼近的方式拍攝,也許他不具備一種與人直接相對的力量,也不具備一種對峙的優越,也許,性格決定了他是一個需要距離的觀者,把對象強行從環境裏抽離不是他的風格。尤其到了知天命年紀,就更是知道了環境對於人的影響力與決定作用。
我們總是忽略人在空間的位置,人總是自大無比。尤其是接受過“人定勝天”教育的一代。過分誇大自己作用的結果就是災難重生。不幸的是,從某種意義上照相機恰恰又是助長自大最有力的工具。
于德水的另一類影像讓我看到了一種強烈而鮮明的“河南性格”。在那些社火、廟會、場院、集市和戲台下的老人孩子人群中,我吃驚于中原人特有的:“那種敢做敢為,風説冒撂吃苦耐勞隨便湊合能為天下先也能捱人之後能站起來也能爬下的酣暢淋漓曲裏拐彎趨新騖雅窩窩囊囊原汁源湯一併呈上”(侯登科)的性格在於德水圖片中竟是這樣鮮明而又不又失分寸地展現。本來,河南人的生活就有超現實的一面,七八十歲的老太太竟安然坐立於孤樹疏枝之巔?只是于德水強化了一種河南性格的表達。也許,這種強化並不出於自覺,他在這些場合迷戀的是一種超現實狀態,他好像更想強調這種狀態,而我則在他的強調中鮮明地感受到了河南性格。
我喜歡他那些完全不敘事的影像,這些影像從表面看,似乎一反于德水的靜態。仔細審視,你會發現這些動態的影像實際也是靜止的,是被抽離的,甚至是有些飄渺的。其實就在剎那之間,一切嘎然而止,他不給人追逐事件的可能,就他本人而言,他看到的,也只是這些事情的片斷,或者一些人所忽視而冷清之處。我們的目光被影像氣質鎖定在瞬息,於是,飄浮于動態表面的意義被切斷,一種超越現實的意味時隱時現……
河南的民俗節日一直是河南省內以及周邊攝影人追逐的對象,我們在大多數圖片裏看到的只是熱鬧。其實這類題材的拍攝恰恰是對攝影家能力與見識的考驗,躋身熱鬧而又不被熱鬧牽著走是需要定力的,在這一點上于德水天生的具有優勢。他是一個一直都不熱鬧的人,他甚至可以導演熱鬧而仍然保持常態。但是,他卻是一個動情的人,情動深處也常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正是兼有了這兩種品質,我們才在這些“河南性格”的圖片裏看到了一個攝影家對於現實的理解。
于德水的圖片不敘事,這種特點似乎從一開始就如此。他既不追求純粹個人主觀表達,也不看重對現實的純粹紀錄,他在這二者之間劃了一個圈,獨善其身,營造屬於自己的精神空間。天地太大,生長于中原黃土大河之中的于德水一定深刻感到個人的渺小與無助,能做和喜歡做的也就是,讓自己的日子隨著影像一天天過去……
影像,如流年似水,平靜的,平淡的,如常的,影像越來越像自己的日子,而自己的日子因為影像的存在有了一種深處的幸福。
2005年12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