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銘/文
異化是我對葉大衛作品《子非魚》的最直觀的感受,第一眼看到他這組飄蕩著冷漠的大魚的圖片時,我就一下想到了“異化“這個詞。因為從這組作品的整個氣息上我強烈的感受到一種超現實主義的氛圍,這種氣息像一股濃重的煙霧一樣會包裹住每一個面對它的人。他的那條大燕魚讓我想到比利時畫家馬格裏特畫在海灘上的那條“美人魚”,一個同樣被異化的怪胎。但是大衛的魚則是來源於現實之中,他用紀實的手法來拍攝,將它置於現實的場景之中,荒謬的組合使得整個“場”變成為一個被某種神秘力量異化的存在。這種異化的感覺正是當代人缺乏現實感的表現。現代人所缺乏的現實感與這樣一個普遍的觀點恰好相反:即我們具有強大的現實主義,一種把我們與歷史上其他時代的人區分開來的現實主義——現代性。正是異化使得現代人對一切事情都缺乏現實感。它掩蓋了人類生存的全部現實,用自己人造的,美化的虛假現實來替代,這種虛假的現實與一個野蠻人為了得到一塊糖而不惜放棄土地與自由差不多。異化使人類離現實如此遙遠。這種感受其實不僅僅是大衛一個人所有,而恰恰是每一個現代人共同的感受。大衛的這組作品將魚擬人化處理,其實是他企圖用魚的眼光來重新看待我們今日的生活和我們高速發展的世界,一個正被人所異化的畸形的現實,一種虛假的,也許正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現實。那新建的火柴盒子的小區規範著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空間;那翻修的象徵皇權的太廟正暴露出我們政府權力機器的外強中乾;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高速公路讓我們感到我們人類的生存是永遠也走不到目的地的荒謬遊戲;那像海洋一樣的垃圾場正提示著我們世界正走向毀滅,而這種毀滅已達人類的心靈深處;那巨大的誇張的減肥廣告仿佛在嘲笑我們物質化的工商業社會在採取各種手段致富的狂熱舉動中,卻忽視了真正值得追求的目標;那正面臨消失的古老的衚同已經預示著社會發展的條件根本沒有了個人意志存在的空間;那佈滿警方提示的凶險的銀行提款機在警世著我們今日的變革是否也會與我們曾經的社會主義革命一樣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烏托邦?
現代生活的一個特殊的方面反應著異化的本質:即現代生活的常規化和對人類存在基本問題的掩蓋。人必須掙錢似乎成為當務之急,為此這個人不得不算計時間與精力來完成日常的工作,從而陷入一種常規化的程式之中。為此社會又建立起一種秩序、習慣和觀念,來幫助人完成這些必需的工作,幫助人與人“和諧”地相處。所有的文化都具有這樣的特徵,既建造了一個虛假的、人造的、人工的世界,高懸在人類生活的自然法則之上。這個癥結就是人類在異化之中再也不能夠真正把握自己,失去了作為一個獨特的、不可控制的實體的感覺,從而也就與健全的生活越來越遙遠!異化使人把自己看作一個陌生人,自己的行為成為了一種異己的力量。在葉大衛的世界中,這種異化的力量將他自己變成為一條怪誕的魚!從而使得他所看到的世界也變成為一種異化的荒誕的存在,這種觀察所表述的一種批判態度在於:除了人為的危機與災難,現代社會不存在符合人的趣味的東西了。也正如弗羅姆所説:“這樣的社會只造就兩種人:制約者和被制約者;主動的野蠻人和被動的野蠻人”(《健全的社會》)。我們今天所進行的偉大的變革與西方資本主義早期的歷史是一種進程,在這個進程之中,我們所面臨的選擇其實早已經不是資本主義與共産主義之間的選擇,而是機器人狀態與人性化狀態之間的選擇。但是現實的圖景卻顯示:人類正在走向機器人狀態,而這將預示著人將選擇瘋狂與毀滅。雖然我們絕大多數人對理性、善良和健全仍然抱有信心,但是機器瘋狂的喧囂聲在逐漸加大,毀滅的陰影也在加長,我們沒有人能夠保證我們的人性不會被機器人化的冰冷世界所淹沒!我們仍然要問:我們將去向何方?
葉大衛自2003年開始利用攝影進行創作以來,到目前為止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他主要是使用針孔錄影機拍攝現實的生活,那些作品成為一種有某種喻意的紀實性作品,與當代藝術的觀念性有很大的距離;第二組作品是他的轉型期的作品,這組作品也是他從傳統向以觀念為出發點的當代攝影轉化的開端,在拍攝這組作品的時候他更多的是出於思想性方面的考慮,那些被他雇傭的穿上“龍袍鳳服”的“鄉下人”成為他表達思想的道具,這組作品利用了4X5mm的大尺幅相機拍攝,喻意著在現代化的進程中,中國人無奈的、無助的、無所依託的異化狀態,這種異化的內在特徵也是他後一組作品《子非魚》的根據,正如葉大衛自己談到這組作品時所説:“現代社會的變遷已經使人的思想與心靈麻木了,快速變化的社會在人們達到接受極限的時候,反而內心變成為空虛的,人在回顧過去的歷史時,反而對過去時代那種有秩序的生活有一種好的感受!”。其實皇權社會的專制制度並不是一個適合人自由生存、健全和諧發展的體系,但是在現代化的進程中,人們對這種早已經被歷史所拋棄的時代的嚮往卻又成為對今日中國歷史的反諷與批判!這組作品應該説是他的嘗試性的過渡作品比較合適;第三組作品就是我上面已經闡述的《子非魚》,這組作品的觀念與寓意對於當代社會的現實批判都有一定的力量。《莊子》説: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其實葉大衛的魚世界早已經沒有了魚之樂,因為我們今日的世界已經與莊子所生活的那個可以爭辯魚之樂的世界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我們早已經沒有了澄凈蔚藍的海洋,我們早已經呼吸不到一塵不染的空氣,我們早已經吃不到無毒的糧食、我們也再沒有了無任何功利目的的生活方式與時代。
在一個異化的世界中我們都成為了不正常的畸形人!在宇宙進化的某個點上,人類的自我意識、理性與想像打破了動物存在的特徵:和諧。從而使人類成為這個宇宙中的怪異之物,一個畸形兒,一個企圖改變自然原則、超越自然的魔鬼和病菌!人類違抗了上帝的意志——離開了伊甸園去尋求自由,從而永遠的失去了原初的家園——大自然,而且永不能返回!而他企圖創造的新的家園卻越來越混亂、骯髒、渺茫、充滿了罪惡與疾病、貪婪與剝削!
2007年4月1日寫于
北京大山子環鐵將府文化藝術區16號
承襲之辨
葉大衛簡歷
“異化”——葉大衛攝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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