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下有一種書畫活動極為流行,稱為“筆會”,古人稱為“雅集”。毫無疑問當下的“筆會”是古人“雅集”的延伸,然而“筆會”與“雅集”單從稱謂上看已有諸多不同:“筆會”直白,“雅集”隱諱;“筆會”重目的,“雅集”重過程;“筆會”通俗,“雅集”文雅。
中國自古就有“君子以文會友”的傳統,文人士子,三五同好,或因志趣相投,或乘一時之興,時不時地就會有雅集的衝動,因而古代文人“或十日一會,或月一尋盟”的現象就非常普遍,並形成中國文化藝術史上的獨特景觀,諸如蘭亭雅集、西園雅集、玉山雅集等,更是引為歷代藝壇佳話,詩文書畫歌頌不絕。傳統的雅集,是文人書畫家以文會友、切磋書畫、娛樂性靈為目地的聚會,其主要形式是遊山玩水、詩酒唱和、書畫遣興與文藝品鑒,帶有很強的遊藝功能與娛樂性質。文人雅集最重要的特徵是隨意性,“實可謂無組織之組織,蓋無所謂門戶之章程,而以道義相契結。”而正是這種隨意性與藝術的本性相契合,使得在歷代文人雅集中産生了大量名垂千古的詩文名篇與書畫佳作,“文人雅集”也成為中國書畫創作的一個“母題”,形成一種持續性的文化影響力,更為重要的是構築了中國文人階層的 “雅”文化傳統。諸如“蘭亭雅集”作為中國書法史上重要歷史事件,它的貢獻不僅在於孕育與産生了對後來書法史有著重要影響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更重要的是奠定了書法作為“雅文化”的基礎,將“蘭亭雅集”置於中國文化史與書法史中去考察,它不是一次單純的雅集,而是賦予了更多的文化象徵涵義。可以説文人雅集作為古代文人的一種文化情結與藝術狀態,對中國書畫藝術的歷史趣味與審美心理産生了重大影響。
從古人的“雅集”到當下的“筆會”,時過境遷,在性質與功能上均發生了位移與變異,明顯存在兩種趨向:一是泛化。當下“筆會”層出不窮,涌現媒體,成為當代書畫活動的主要形式;二是俗化。熱鬧非凡、形式各異的“書畫筆會”與純粹的“雅集”毫無關係,成為許多書畫機構與個人商業化運作的模式與營利的手段,雅集不“雅”的現象時有發生,雅集不再是“以書會友”,成為目的性很強的經濟性活動。
由此可見,當下書畫筆會與“雅”相去甚遠,背後是“俗”風蔓延,其實質是熱衷炒作,追名逐利。筆會的組織者往往藝術水準不高,筆會過程粗製濫造,隱藏著不為外人所知的利益心態,具有極強的組織性與市場性。筆會已然成為當代書畫生態的一種重要現象,成為眾多藝術商人收穫“藏品”的溫床,書畫家獲取金錢的手段,文化掮客口頭的談資。在這種形態與心態之下,筆會現場就成為一個批量化生産的廠房,藝術家很難創作出優秀的書畫作品。長此以往,對當代書畫創作與收藏生態都將是致命的破壞。
返觀傳統雅集,對於書畫家的最主要意義在於:娛情。古代雅集往往在風景優美的自然山水中進行,以遣興娛情為目的,以書畫藝術為寄託手段,以非實用的閒情觀進行的書畫創作。在這種情境之下,在天人合一的自然環境與不激不勵的藝術狀態的雙重作用之下,使藝術家獲得了迥異於書齋的藝術創作體驗,容易激發藝術的創造力。這就是為什麼1662年前的王羲之在蘭亭雅集現場寫就的《蘭亭序》,在回到書齋之後再寫數篇卻難以超越的真正原因。古代書畫的經典作品往往在不經意中産生,而雅集應該是其中一個重要的藝術孵化器。
可以説,風雅、遊藝、閒情是古代書畫雅集的核心精神指向:“雅”代表著書畫藝術的追求,“遊”蘊含著書畫藝術的過程,“閒”則是書家的創作心態;所謂一體——説到底是文人書畫的典型追求。而當下的諸多筆會,書畫説白了只是藝術家與機構其中一種謀利方式而已。那麼“筆會”取代“雅集”其實質是對中國傳統“雅文化”的摧殘,多舉辦傳統的“雅集”,少辦功利的“筆會”,其實質是呼喚書畫家心態轉捩,是一種傳統的回歸。振興傳統書畫,當從復興“雅文化”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