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一度的威尼斯雙年展季如約而至。坊間戲言,又到了“威尼斯藥丸”發放的時間了。
從這幾年威尼斯展中的國人參展及參觀人數來看,持續遞增的關注度顯示了展覽的熱度。網上預測,這一屆參加威尼斯雙年展平行展的國內藝術家將超過360位,這還不包括未行登記的私展藝人,以至於遠遠超過上一屆。實際上,正式人數遠超於此。除了正式的國家館和主題展外,部分國內官方藝術機構及大量民間機構均組織了規模不一的展覽。據估計,陸續出現在水城的中國相關藝術從業者預計有數千名之巨。屆時,將直接或間接為威尼斯貢獻2.5億至3.2億元的收入。與此相對比的是,幾乎沒有一次國內雙年展像威展一樣能牽動國人如此持續的關注度,即使之前不斷爆出鍍金及商業構謀的質疑和批評,也絲毫未能削減人們對“威雙”的興趣。各種媒體及企圖從中分得一瓢羹的藝術機構也加劇了這種擴散勢態。
無論如何,這一組巨大的數據顯示,意味著威尼斯趕集之熱正在持續發酵,充分表明國內藝術圈對國際三大藝術展之一的威展有天然的仰望情結。
事實上,近幾年來,每到威尼斯展舉辦的季節,國內藝術家就會在一股瀰漫在圈內的腐朽之氣中莫名沉醉,但往往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的其實都是自嗨的人。這種情結幾乎形成了威尼斯雙年展綜合徵:外在症狀是莫名亢奮、強烈的表演慾望,充滿偽飾的各種擺拍;而內在病灶實質是謀求參與而形成的學術洗白和出口轉內銷等策略,以及無所不用其極的商業構謀手段,乃至於到了不擇手段搶奪展覽資源、赤裸裸地侵佔別國藝術家權益的地步。對展覽中出現的買館醜聞,歐美國家一片譁然,紛紛譴責無良的國際藝術掮客。到了最後搞得天怒人怨,以至於被借殼生蛋的肯亞政府不得不宣佈放棄國家館計劃,讓已購買了展覽計劃的秦風、史金淞、李佔洋、藍正輝、李綱等中國藝人們進退維谷,無殼可借,不得已“裸奔”上路,作品在被取消所有肯亞標誌或威尼斯雙年展標誌的狀態下展出。在此次鳩佔鵲巢的“陽謀”中,受損的則是中國人整體的藝術操守和對外形象。最終,由意、中兩國國際藝術掮客導演的這出“買展館鬧劇”以飽受西方國家指責而黯然告終。
然而,即使存在著商業鬧劇,也絲毫未能影響到國人群集威尼斯的昂揚激情。剛朵拉、港口、碼頭、水巷、展覽館、藝術空間、義大利建築、摩肩接踵的外國面孔……微信微網志中,幾乎所有去威尼斯的中國人都有意無意在曬與威尼斯相關的風土人情,顯示出“在場”的那份自得。當然,在顯現出異國風情的同時,商業權謀者、藝術鍍金者、搗糨糊者、附庸風雅者、以吐槽為名的博出位者……不一而足,紛紛出鏡,各色人等都使出了吃奶的勁亮相,以便能有曬水城或展覽開幕式合影的機會。威尼斯符號幾乎成了國內各色小資和“藝術婊”們的裝扮利器。眾多的藝術愛好者們更像是服了搖頭丸,自嗨得停不下來了。藥,絕對不能停。春夏之際去威尼斯,似乎也是藝人們某種身份的象徵了,充滿了山裏孩子剛進城時的那份新鮮感和內在實際掩藏不去的那份怯生生。即便沒有條件,哪怕圈錢也要去,哪怕到處化緣也要去。甚至有策展人通過網路哭窮,不惜大打悲情牌以眾籌的方式賺得愛心者捐助的旅費,總之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某種程度上,雲集威尼斯,也暴露出了國人愛扎堆、愛炫耀、愛虛榮及愛湊熱鬧等缺點。
中國官方組織的國家館及主題展選擇的藝術家比往年更具有“中國性”了,最典型的是各類混搭和“春晚模式”,即裝置、觀念、架上、影像、音樂、舞蹈等各種藝術形式的大雜燴,老中青兼備,美其名曰的“跨界組合”打消了外界對參展團隊的批評。徐冰、譚盾等藝術家的壓陣,至少堵住了很多批評者的嘴。但是,細細追究,徐冰等人的創造力已是明日黃花,普遍炒冷飯的作品形態其實早就説明主辦者背後的保守性和滯後性。
每屆威尼斯展,中國不能只滿足於搭一個中國式戲臺,僅僅讓貌似戲劇中的生旦淨末丑各種藝術角色輪番登臺唱兩句,卻始終找不出中國藝術問題的根本病灶。自從2005年中國大陸首次遠赴威尼斯參加雙年展以來,每屆策展人的“春晚模式”及越來越主旋律化的思路仍然制約著國內真正先鋒藝術的呈現。
面對威尼斯展這樣的國際性大展,國人明顯還欠缺很多,還有很多的課需要補上。首先,平和的參展心態是至關重要的,在遵循展覽遊戲規則的同時,多一些文化交流而少一點功利色彩。在展覽資源的爭奪戰中滲入了過多商業因素,投資人赤裸裸的商業回報訴求更顯得急功近利,這些都有損於中國當代藝術的健康發展。就拿肯亞館招商過程來説,受投資方控制的策展人事先找了不少更具有學術成就的藝術家參展,但由於明顯是借雞生蛋的謀略和要求藝術家給予過高作品回報的不當訴求,更重要的是業餘策展人的學術缺位,使得真正一些有文化抱負、責任感和更高藝術水準的藝術家拒絕了投資方的邀約。而恰恰是這些具備人文關懷和道德公義的藝術家才值得敬佩。顯而易見,過多的商業介入只會降低“威雙”的學術性和文化價值。
其次,參加這樣的國際性大展,國人真的準備好了嗎?無可諱言,充分的學術準備和文化自覺是不可或缺的,而不是每逢大展就呈現出“嘉年華”的參展模式。學術方位的深化、觀念的當代性及藝術作品的錘鍊,都需要中國藝術家高度重視。特別是藝術家對自身文化資源及當代中國社會的深刻理解,才會呈現文化精神史的價值。否則,國人在展覽中呈現的“當代藝術”仍舊如水中花和鏡中月,難免顯得膚淺、輕薄和無聊,以至於出現大規模的“中國式鍍金”的鬧劇和資本符號化的藝術。
作為本屆威尼斯雙年展總策展人的非洲人奧奎·恩威佐曾充滿樂觀地説“威雙”已進入後西方化時代,全球化的大趨勢使得一直作為現代文明象徵的歐美國家越來越消解了其先鋒性。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家參與也使得雙年展成為各種文化的展示舞臺,但是,藝術的先鋒性特質無論是對於國家還是藝術家個體,都並非一蹴而就或與生俱來,其中必然要經歷脫胎換骨般的蛻變。毋庸置疑的是,在塑造現代文明的進程中,中國還需要更長與國民精神史相關的現代性文化的演變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講,威展對於國人來説,既是交流的機會,又何嘗不是一次歷練呢?
(作者係浙江工商大學教師、藝術評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