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大師,不僅是致敬歷史與紀念先賢,更是從他們身上尋找思考當下現實問題的坐標,尋找再度前行的力量。
2015年4月9日,“世紀風眠——林風眠生平展”在中國美術學院美術館開幕。時值中國美術學院建校87週年紀念日,這座中國第一所高等美術學校選擇在這樣一個有意義的日子舉行展覽以紀念自己的首任院長,追溯自己的學術之源。更多的人關心的則是,在今天,我們為什麼需要重新認識林風眠?又應該如何重新認識林風眠?林風眠所提出的中西調和論,對於中國美術的20世紀、當下以及未來發展,有何種現實意義?
一號展廳正中是一張由許江、孫景剛、鄔大勇所作的長8米、高1.2米的巨幅油畫:《國立藝術院開學典禮》。蔡元培、林風眠等十八位20世紀教育界、美術界先驅在畫面之中或坐或立,仿佛穿過時空凝視著今人。説起林風眠對20世紀以來中國美術的影響,最明顯的當然是他受國民政府大學院院長蔡元培的委託,籌辦並創立了中國第一座也是最重要的高等美術院校。而人們往往忽略的是,他不但參與創辦了中國現代教育系統,同時也參與創辦了最早的現代展示系統。
高士明告訴我,最早的全國美展,中國最早的博覽會,以及中國藝術家早期參加世界博覽會如巴黎萬國博覽會等事件,實際上都是與林風眠有關的。“他們這一代人有著充分的現代美術制度的經驗,這一點他們與他們的前輩文人畫家們是很不同的,跟同代的其他畫家也很不一樣,但是在今天,我們的制度經驗比他們更複雜——在今天我們談起藝術的時候,其實是有三個藝術世界的。”
在高士明看來,這三個“當下藝術實踐”中的第一個是中國書畫,“好像保持在文人的世界裏面,它現在慢慢成為一種文化姿態。”第二個世界,是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由全國美協、美展、畫院等等構成的體系,“我本人認為這個世界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高士明説,最近三十年,國際藝術界都在討論社會參與、社會性互動等重要概念,但很大程度上,最重要最徹底的實踐就是當年我們的群眾藝術館。第三個藝術世界,是所謂的當代藝術,由雙年展、798等等構成。這裡任何一個世界,都是歷史性建構,都有它的歷史脈絡。
於是在我們討論中國的當代時,必須認知到中國的當代是由以上三個世界疊加而成的,而不是其中任何一種單一構成。“這不是説我們要把今天的藝術一分為三,它們之間是互相穿越的。恰恰是那些最優秀的藝術家往往是這三個世界之間的穿越者。那些最優秀的藝術家,比如説王廣義,穿越在第二和第三個世界之間,邱志傑就穿越在第一和第三個世界之間,谷文達也是這樣。非常多的當代藝術家都是穿越者,我們的院長許江教授,三個世界他都在,最優秀的藝術家往往是三個世界之間的穿越者,為什麼會這樣?這是因為中國當代的歷史性建構是複雜的,是漫長的20世紀不同的歷史力量交錯形成的。這些都是我們迎接林風眠先生來到當代的一些前提。我們要用今天語境的複雜性和挑戰性去回應或者説向林先生致敬。身處藝術史的下游,我們和身處上游的那一代藝術家之間的對話關係其實是彼此在後果、效應、想像、應答之中反覆的一個過程,所以説今天對林先生的致敬,其實是應該帶有今天的問題意識。”
專訪
記者:今年是85美術新潮三十週年,我們知道林風眠先生是最早將現代派美術觀念帶進中國的代表性藝術家,而85新潮的星星之火能夠最初在中國美術學院燃起,其中有怎樣的內在聯繫?
高士明:當我們在梳理這八十多年來發生在中國美院的事件與思潮時,發現無論是油畫還是國畫,無論是社會的擔當——歷史畫的傳統、為時代造像的傳統,還是先鋒的思考——開頭都是林風眠,他的批判藝術運動,為藝術戰,表現主義和救贖精神,都在這條脈絡中有所表現。先鋒藝術脈絡裏一個重要的篇章就是八五新潮,80年代初全國流行傷痕美術,浙美卻沒有跟風。黃永砯那一屆的畢業創作只有一個人畫傷痕美術,是被大家鄙視的。他們完全不同,對語言本體有所反思和自覺,大量的超級寫實、零度繪畫,個人面貌非常強烈。當時為了那次畢業答辯,《美術》雜誌專門派了一個團隊來採訪,做了個專題,叫《發生在浙江美院的一場辯論》,很快形成全國性的影響。隨之而來的,是張培力、耿建翌、宋陵等人的“85新空間展”,黃永砯的“廈門達達”,王廣義的“北方理性”……新潮美術的星星之火迅速在全國點燃。這種與當時全國其他美術院校不同的傳承、不同的氛圍、不同的精神資源,真的是跟林風眠他們創辦這所學校時倡導的中西調和的方法是有關係的。
記者:廣東的讀者可能會對林風眠“調和中西”那四句話的藝術主張與嶺南畫派幾乎産生於同一年代的“融匯中西”之間的區別感到好奇,您可以簡單辨析一下嗎?
高士明:林風眠先生提出的四句話之間有遞進關係,他提出“介紹西洋藝術,整理中國藝術,調和中西藝術,”是互相承接和遞進的,最終的目的是“創造時代藝術”。整理和調和其實是方法。而對高劍父先生及其同事們來説,“調和”某種意義上來説是一種美學訴求。這是根本的差異。當然,我是很景仰高劍父、高奇峰兩位先生的,他們除了是藝術家之外更是偉大的革命者,和我們學校的黃賓虹先生一起,在上海創辦了《真相畫報》。從林風眠那一代人開始,藝術家就不是單純的匠人,而是思想家、哲學家、社會運動家。那一批人,無論今天我們把他們説成是國學大師,還是調和派,還是西畫傳播者,實際上當時都有一種風骨,也就是志士的氣質,這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