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傑很忙,不過,再忙他也在上海雙年展開幕那天,從杭州帶著一幫中國美院的學生來看展覽。中午時分到達,午餐後先來到上海二十一世紀民生美術館(M21),掐著上雙的時間點,這裡的開幕大展“多重宇宙”正當其時。
年輕的學生們常常跟不上老師的步伐,“我一般看展覽都很快”,邱志傑邊走邊講解,這個我們在課堂上説過,那個裝置還可以如何如何做得更好,手裏相機“啪啪啪”的快門聲音從未停止過。他的電腦裏有專門的文件夾存放各種展覽拍下的作品,分門別類,命名得極為清晰。
上一屆上海雙年展總策展人、藝術家、中國美院跨媒體藝術學院教授,邱志傑的多重身份帶來了觀察上海雙年展的多重視角,多年的資料累積又增添了歷史的維度。在他眼中,上海雙年展是一個考察中國當代藝術走向的風向標,他希望,未來上海雙年展能夠更多的擔負全球使命。
“做城市館是戰略問題”
記者:2012年,您作為總策展人給上海雙年展帶來了兩個變化,一個是場館的遷移,從老的上海美術館遷移到世博會的“未來城市館”,另外一個變化,是第一次設立了城市館,背後的考量是什麼?
邱志傑:原來老美術館的空間,當然跟上海歷史有更深的結合,那樣老的殖民建築,説實話完全展不了裝置,是非常不好用的。它是一個歷史保護建築,每一個木線條都不能碰,挂挂國畫、油畫就是了,展個錄影,投影機都得擱地上,挂在天花板上都是不行的,現在有這麼一個館可以折騰真是幸福多了。不過,缺點也有,現在的場館還沒有完全發展起來,公共汽車路線都還有問題,不過,因為一直在用國際規範來操作一件作品,這裡還是比較深入上海老百姓人心的。不管多遠,老百姓還是會來看的。
做城市館,是定大局的戰略問題。只要堅持做城市館,上海雙年展一定會擠入一流雙年展,因為中國會成為一流國家,所以上海雙年展只要堅持做城市館,一定可以在一些年的工作之後達到一個比較好的高度。
記者:主題館和城市館之間的關係是什麼?
邱志傑:主題館更應對當下的,更應對時代的,在威尼斯是國家館撐起了基本品質,相當於做了一個火鍋,這個人帶一盤肥牛,那個人帶一個豆腐,肯定有一道菜是你愛吃的,所以威尼斯可以主題展做得很差,每年還是得去,因為德國館不好美國館好,美國館不好英國館好,總會有好的,不會白去威尼斯,保住了雙年展的基本盤,放大了在國際上的號召力和影響力。
其實是讓城市館的這幫藝術家看你的主題館,給他們設一個擂臺,讓他們來這兒互相比賽,每個人都會拿出最大的能量,最大的力氣來爭取贏,城市館才有意義,而主題館也會獲得世界影響力。主題館會有博弈和不可預測性,城市館就是一個擂臺,策展權可以下放給那些城市館的策展人。
記者:外籍的策展人和藝術家的參與,還有城市館的設置,把上海雙年展拓展為一個世界性的平臺,從另個角度看,如何才會有上海這個城市自己的特點呢?
邱志傑:恰恰不應該過分強調上海的特點,上海的藝術生態才會獲益。你想威尼斯雙年展如果參展藝術家90個有60個是義大利藝術家會偉大嗎?
記者:這個問題不是要強調藝術家裏中國人或者上海人的身份,而是上海雙年展要有上海自己的特點,和城市的特質融合在一起。
邱志傑:很難説有沒有上海的特點,這是中國的特點,就是延續性。它的命題,從海上上海、都市營造、影像生存、快城快客,連起來幾乎是一個句子,一個個短語幾乎可以連成一篇文章,是一場連續的,接力的書寫,重新發電、社會工廠,是一條鏈條,一步步往前推,這條線索極其鮮明,跟威尼斯雙年展這一屆否定上一屆是完全不一樣的,因為威尼斯雙年展的模式註定每個策展人都要顯得跟上一屆完全不一樣,都要顛覆上一屆,都是斷的,這屆很左很文獻,下一屆就會很藝術家中心論,這一屆又會很左,下一屆又會很右,鐘擺運動。
上海雙年展命題的延續性是因為有藝委會(現在是學術委員會)的長期存在,策展人會變,學術委員會還是相對穩定的一圈人,這圈人的基本態度決定了策展人不會歪到哪去,而且現在已經有一種自覺,有意地延續命題的連續性,這個是中國特色,或者説上海的特色。
上海雙年展的使命
記者:接下來想探討的是上海雙年展和空間的關係,以二十年作為觀察的維度,小到PSA場館的空間,大到上海整個城市的文化空間,上海雙年展帶來了怎樣的變化?
邱志傑:我覺得每個階段使命不一樣,一開始是為了合法化,人們不相信可以辦到現在,通過上海雙年展為中國的實驗藝術走出地下狀態來爭取社會空間,1996、1998年以後,這個使命完成了。
2000年之後,上海雙年展開始了“城市自戀”的階段,就像第一屆柏林雙年展主題就叫“柏林”,第一屆伊斯坦布爾雙年展主題就叫“伊斯坦布爾”,總有城市歷史的重新書寫。所以,200年上雙的主題就叫“海上上海”,接著是探討建築都市營造,探討媒體、影像生存,探討快城快客,探討超設計,到了高士明那一屆的巡迴排演,開始轉向社會議題。
“巡迴排演”,其實是一種隱喻,要把所有的社會實踐、歷史實踐都當做一種排演,隨時可以重新排過,要用做實驗的態度,用排戲劇的態度進入歷史生活,進入社會生活。我那一屆非常明顯在談社會,我説重新發電,是真正的電不是這個發電廠,不是煤所發出來的電,其實是在談社會,再到這一屆的社會工廠,其實是一條思路,開始談社會議題、社會話題。
記者:上海雙年展的目標是什麼?
邱志傑:我曾經思考過,每個城市做雙年展目標都不一樣。有的城市就是想跟掙錢結合起來,帶動旅遊,像伊斯坦布爾、新加坡,所以他們那種雙年展有明顯的城市空間指路的使命,橫濱就特別明顯,會有意讓雙年展散佈在城市的各種古跡裏;有的只是為了證明我們這個地方也可以有雙年展。
威尼斯做國家館則是一件掙錢的生意,那麼多國家館,要租場地,雇布展公司,那麼多人來在威尼斯吃喝拉撒,真的是靠雙年展掙錢,美術雙年展一結束就是建築,建築一結束就是音樂,音樂一結束就是電影節,從來不停,是靠展會經濟維持這座城市。
還有的地方做雙年展是政治使命,像柏林,要肩負起歐洲大陸,特別是東歐和北歐的藝術中心的這個使命。不是很在乎賺不賺錢,也不在乎老百姓喜不喜歡,在乎的是顯不顯得很牛。
上海雙年展的存在是為了向世界證明,上海是一個開放的國際都市,從誕生那一刻就是一個檢測中國文藝政策開放程度、鬆動程度的溫度計,這個使命從來沒變過。
記者:對未來雙年展有什麼期待?
邱志傑:我期待(上雙)對世界所承擔的使命越來越重,對中國所承擔的使命越來越小。就是為國內創造自由度指標的使命有一天完全結束,能夠開始對世界輸出雙年展和當代文化的新思路,去做貢獻。人都是靠付出、投入來獲得的,要拿出這種胸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