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頁> 資訊> 聲音

荒蕪與豐富:矛盾的中國公共藝術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4-12-08 08:44:09 | 文章來源: 中國藝術投資網

恐怕沒有哪種舶來品能像公共藝術這樣,在中國呈現出如此豐富駁雜的景象。由於本身內涵的無共識和外延的寬泛性,又在特殊的國情和氛圍中生長,難免衍生出各式各樣的“特色”和現實奇葩,在此基礎上對公共藝術的治學只會治絲益棼。當下,公共藝術在中國,無論實景建設還是學界聲音都呈紛擾之勢,在不同的維度呈現出了諸多矛盾和對峙:

1) 公共性——藝術性

公共藝術研究者赫爾德•哈恩(Hilde Hein)認為公共藝術都是按照“現代主義藝術原則與美學理論”構建起來的,而現代主義意味著精英主義美學和嚴謹的藝術自律,是小眾的藝術。但當代公共藝術理念萌生於後現代背景,即藝術從殿堂化到生活化,是對階級的叛反,彰顯了公眾對民主參與和空間權力的訴求,體現了大眾意志。可見,公共藝術先天就攜帶著矛盾的因子,歸納起來就是,從歷史發展看是美學到社會學的過渡,客觀形態要求上是美學與社會學的並存,這是對當代公共藝術的“刁難”,也引出了公共藝術最基礎、最本質、最核心的矛盾——對於一件公共藝術作品而言公共性與藝術性的比量到底如何分配?這就是著名的“公共藝術悖論”,也是公共藝術研究的最大難點,當然也可以説是導致當前渾象的根源。當下太多的筆墨都在爭議公共藝術應該是服眾,還是鼓勵新銳和個體觀念表達?但客觀情況永遠是迎合與妥協的公共藝術和過於前衛的公共藝術都不會是很好的公共藝術,無論是徹底服務、半服務,還是不服務的姿態,其中的比值與標準是難以衡量的,這涉及到複雜的創作方法問題,從這個角度出發,這個悖論是永遠解不開的死結,只會淪為無聊的辯證遊戲。按照劉悅笛的説法“當代的公共藝術的首要任務,就是要走出現代主義模式,從而尋求一種回歸生活美學的新路,由此再來重思公共藝術的美學定位問題”,意思是從“生活本體”和受眾的角度來破局,這的確是充滿新意的一條路線。但筆者認為,受囿于觀眾的整體質素和認可口徑的雜亂,這對當前公共藝術的認知茫然化和現實亂象沒有實際解決意義。

2) 西方土壤——中國國情

公共藝術是西方多元語義下的生長物,與歐洲城市理念共同成長,在封建城邦時期就能尋捉到因子,是有根脈和理性遞演可尋的。在經歷了完整的啟蒙運動和現代主義轉向後,它們的機制和公民精神已經培育到位,所以公共藝術在西方呈瓜熟蒂落之勢。在中國,這個條件是缺失的。相較于硬體,軟體是無法短期配套成功的。先天殘疾帶來的是後天的超越式彌補和依葫蘆畫瓢,所以,並不局限于公共藝術領域,很多“舶來品”的本土化往往鬧出貌合神離的笑柄和苦澀,演變為“中國特色”。這種東西方的畸形對比已經被太多學者所痛吁,孫振華説:“國家的權力一旦遮蔽了社會的力量就會帶來公共性危機”,魯虹認為嚴格意義上的公共藝術在中國並不存在,蒲鴻強調公共藝術在中國的“水土不服”和“虛假繁榮”,金暉認為中國還處於“公共藝術”和“前公共藝術”的層面,孟彤説公共藝術的學院教育是“學科泡沫”,等等,這些言論都源於對制度和國情的深思以及對公共藝術嫁接化的警惕。很多學者也提出了改良建議,比如公共藝術立法,成立公共藝術委員會和公共藝術“仲介結構”等,但是局域制度的創建和有效發揮是需要一系列配合設施的,如果依仗當前的國民素質和宏觀背景,一切並不樂觀。路畢竟要走,如何在這樣的客觀現實層面下出發,成為一種必然關注。

3) 社會學、政治學——藝術本體

“公共藝術的基礎之一,是公共空間的政治訴求。公共藝術作為一個當代藝術的概念,它體現了轉型中的中國社會對公共空間民主化進程的需求和對公共權力的重新審視。”“公共藝術既不是裝飾,也不是紀念,而是通過對某種空間組織給大眾交流提供一個環境,促進所謂公共空間的形成,是一種社會、文化、藝術上的空間,涉及到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公共藝術是城市綜合體的一部分,公共藝術起到的作用就是增加城市的魅力,提高城市本質的視覺認知。公共藝術作為一種完整的表達系統,城市的視覺認知、品牌和內在魅力需要它來呈現。”“公共藝術家的言説對像是公眾,言説目的是公眾的利益,言説的主題應當是關於公共社會的問題。他給大眾提供了一個透過其藝術作品以一種全新的態度來審視人生、社會和審視人類對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認知的價值定義和思考。”“公共藝術首先必須關懷社會核心價值,必須通過輿論引導批判精神,應該能對藝術作品産生的社會條件進行批評性的分析,體現社會的訴求,吸引公共的參與,崇尚多元文化、多層次文化的社會功能,因此,一個時代、一個國家或民族的公共藝術體現著這個時代、國家和民族的民主與自由的程度。”“公共藝術在民眾生活中扮演著教育禮儀、遊憩、休閒、冥想、追憶、歡笑和對話等多重角色”……

總結中國學者對公共藝術的學術探索,有兩個突出的特點。首先,每個學者都是從自己的知識結構和研究領域出發進行闊論,結合自己的專業旨趣進行契入和表達,本身沒有問題,但大都戛然而止,不知終始,總歸給人偏頗的和票友談感想的印象;其次,大量集中的圍繞社會學、政治學、文化學和哲學等角度進行談論,鮮有對美學和藝術本體的分析,以及整體的審慎嚴謹的歸納。這些理論是高屋建瓴的,是不可小覷的,但問題是,我們談的太多了!每個人講的都很有道理,但太有道理就是沒道理,因為你沒有解決問題!類似一個人在張嘴吃飯,嘴巴沒停下,肚子卻照樣餓,嘴巴越説,肚子越餓,談到最後依然是約等於零。當前中國的現實情境,需要宏觀理論的點撥,但更需要具體的對藝術本體的研討以及對藝術落地具備真實和積極指導作用的論調。

北京大學教授翁劍青總結説:公共藝術是以政府支配的專項資金所支付的,建立於公共空間且具有某種公共性的藝術作品或藝術方式,公共藝術由專業藝術家創作或由公眾參與創作,並會由於所在地區的社會文化特性、文化資源及政策條件的差異而産生出不同方式、不同形貌和不同的內涵,而非某種既定的藝術樣式與內涵的複製,亦非時尚的流行藝術或純粹的商業性藝術的模倣與炮製。浙江省美術評論研究會的范達明經過自己的推演論證認為:公共藝術就是處於公眾可不受限制地自由流通的公共環境之中並與該環境相協調、以訴諸公眾為目的併為公眾所認可、所接受的長久存在的造型藝術。這些言論未必精準,但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三位一體”的公共藝術研究聲音——從“宏觀理論審視”“公眾客觀需求”“藝術創作方法”三個角度的總結分析,而非片面的單邊學術行動,警惕學術浪費。

4) 城市雕塑——具備公共性的當代藝術

理論上,公共藝術的表達方式、創作語言和載體平臺是不受限制的,理應激發出各種式樣與紛呈局面,但在中國卻呈現出一個尷尬的面貌,就是單調和貧瘠化。與世界上其他國家公共藝術百花齊放、佳作頻現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在中國大陸很少看到驚艷的、令人拍案的公共藝術作品,卻集中的不謀的呈現出兩個大類,一類是傳統的城市雕塑,另一類是“展覽意義上的公共藝術”,其實就是具備公共性的當代藝術和實驗藝術。前者本質上是“前公共藝術”時代的産物,以象徵性、紀念性、宣示與敘事性和純粹形式感的藝術語言為主體,在歷史上綻放過光芒,釋放過積極作用。在八九十年代的中國,人們的眼界和資訊量是乾涸的,隨著個體意識覺醒和改革開放程度深化,需要視覺凝聚物來歸化人們的存在感和填充心靈的藝術版圖。顯然,傳統的城市雕塑的精神語義已經與今日社會的精神生活需求脫節。現在“城雕”一詞幾乎淪為貶義,成為品質低劣的代名詞。人們總説今天的精神文明沒有跟上物質文明發展的步伐,城市雕塑作為精神外化物成為首當其衝被責怪的對象,也是公共藝術口碑惡化的罪魁。筆者認為這並不能完全歸結于制度對藝術創作的禁錮,一方面是從業者本身的創作水準問題,另一方面這已經演變為一場大型的金錢利益迴圈遊戲。段海康總結的很精闢:設計者往往為了將這個事情做成,人為地賦予了這個雕塑很多的含義和意義,中國這幾年的城市雕塑和公共藝術,很多時候不是觀眾看不懂,而是觀眾看懂了但做的不好。

另一類,筆者稱之為“展覽意義上的公共藝術”,它們在宣傳和名號上都標榜著“公共藝術”,但深窺其中,都是當代藝術的方式方法和運作機制,這類“公共藝術”具備濃郁的展覽氣息和藝術家標簽化,給人的印像是,藝術家的方案順利實施與否才是第一要義,公共空間、公民大眾和公眾福祉成為輔佐藝術家觀念表達的陪襯。公共藝術在某些情境下也需要策展人,但這個“展”的時效和功效是有説法的,“展”並不是目的。這類作品橫行于各大雙年展、藝術節和駐場項目,動輒“中國當代公共藝術”的名號,除了體量規模和空間性的延伸,我們看不到這類藝術與當代藝術的任何區別。正像周博所語:“尤其是當中國的當代藝術越來越被金融化、時尚化和媒體化的時候,我們必須要注意這類公共藝術所提供的價值對於塑造一個成長中的公民社會是否有積極的意義和價值,抑或説,他們只是在一種高調的自言自語中,以公共藝術的名義不斷重復的完成一個個藝術個體的名利場邏輯。”例如,上海浦江華僑城的“OCAT十年公共藝術計劃”,精英為先而非公民為先,培育公民藝術修養為口號卻自我觀念為主導,可持續化、有機化為目標卻不憚物質鋪張,挂羊頭賣狗肉,恐怕那些藝術家自身也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噱頭味。我們不能因為一個持續時間超長且存在於公共空間之中的當代藝術展,就認定其為公共藝術。這種當代藝術涉入公共空間的實驗探索或許具備一定價值,但過於高調的姿態使之明顯的言過其實,令公共藝術的亂象更加落人口實。

5) “泛公共化”——“無公共化”

何為“泛公共化”?一方面是名詞概念上的無節制製造、衍生與濫用,另一方面是內涵上的盲目銜接和“想當然所以然”的學術殘疾。

首先,在名詞概念上有“當代公共藝術”“城市公共藝術”“廣場公共藝術”“園林公共藝術”“公共裝置藝術”“公共設施設計”“公共環境藝術”“公共景觀設計”“公共雕塑”等等;在內涵上,不斷製造混淆和理解煙霧彈,比如將向公眾開放的博物館與畫廊、公共審美普及教育、公共化的藝術收藏和公眾的藝術消費等,都籠稱為公共藝術。

很多學者姿態麻木而隨性,沒有經歷深刻專業探究,卻行文化僭越之實,人為的將公共藝術界限進行了無限拓展。邱志傑有過一篇大論:“既然意見表達是公共空間的核心,公共空間不但是物理性的,更是心理性的。公共藝術就必需從狹隘的雕塑和壁畫的範疇向外擴展,這種變化在中國已經開始發生,如景觀裝置、環境藝術、城市傢具等也開始被看作公共藝術。但這還遠遠不夠,公共藝術還應該從視覺藝術向外擴展,社區戲劇、教育、集會、節日慶典、禮儀活動等等,所有具備社會組織和公共交往能量的工作都可以成為公共藝術。我們要更多地把臨時性的、動態的、功能性的藝術活動納入公共藝術的範疇……一件公共藝術作品,可以是一次市集,一場遊行,一場演説,一座幼兒園,一座圖書館,一個廣告牌,一種月餅,一次播映,一把椅子,一輛車,一個人”,中央美院的余丁認為網際網路藝術也是公共藝術,藝術家吳秋龑把産生了公共作用的電影歸類為公共藝術,甚至在某年上海的一個公共藝術論壇上,詩人、詩歌翻譯家樹才認為詩歌就是典型的公共藝術。

筆者想問的是,如此以往,還有什麼不能夠稱之為公共藝術呢?當所有的藝術都是公共藝術的時候,公共藝術本身以及“公共藝術”這個指稱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這不僅僅是文學措辭問題,很多人錯誤的把當今具備一定公共性的文化現象都理解和歸納為公共藝術,或者用當代藝術思維去理解和推測公共藝術。此公共藝術非彼公共藝術。與“泛公共化”形成反諷的是“無公共化”的存在,愈“公共”卻無“公共”,都大談“公共”卻都説不清“公共”是什麼。過分的濫用和挪用,誤導了公眾社會對“公共藝術”的印象認知,縱容了行業人員創作上的惰性,順應了大眾文化的娛樂和快餐性質,深陷於消費主義和市場逐利的泥沼,對真正的公共藝術是一種冤損和傷害。

6) 物質浪費——拉動經濟

公共藝術的核心目的並不是經濟層面,它沒有這樣的義務,卻有這樣的權力、優勢和功能。縱觀全球公共藝術,為作品佇放區域帶來多方位積極改觀的案例屢見不鮮,總結一下,一類是大型的地緣標誌,是地方歸屬感和精神象徵的物化,促進了旅遊和人流集中,明顯的帶來了經濟活力,另一類,具備一定功能性的互動裝置和構築物,帶來了積極健康社區生活,寓教于樂,具備公益性和募捐特點,還有一類,是清新雅致的街頭小品和主題性清晰的商區藝術,是對都市空間的有益填充,間接的促升了地方的經濟發展。就是説,如果從“地方重塑”的期望出發,公共藝術就不僅是“審美福利”,而要向“審美價值”乃至“審美財富”升級。

但中國的很多公共藝術,本著良好的初衷,打著促進地方發展的旗號和提升地方經濟魅力的名義,卻不憚物質浪費和成本揮霍,往往建成之後就撂下不管,似乎就意味著“公共藝術”已經完結,滿足於一個個敲釘子似的佇立快感,完全不顧及綜合效果和連綿反映。公共藝術為誰負責?我們有行政意識和投資方意識,也不缺少藝術家意識,卻忽略了公眾意識和福祉意識。批評家佟玉潔説:“當代社會中多元化的價值觀的存在,消費時代的商業利益和人的本能的契合,社會大眾對文化的認知水準,高雅文化或者高級文化形態的缺失,社會價值引導方面的局限,都讓我們的社會文化形態呈現著一種混亂而又無法自知、無從自覺的情形。這就促成今天的所謂的城市公共藝術在表現形態上的幼稚、離奇、荒誕不經和不知所云,造成資源的浪費,甚至於文化人格的自我貶低。以城市雕塑為代表的公共藝術的發展情形如同公共藝術的主要代表即建築環境藝術被粗放型商業投資性開發所造就的粗製濫造、風格雷同、不可回收型的一次性工程,顯露著金錢的光澤和散發著銅臭。”

7) 廣義説——狹義説

對公共藝術進行廣義和狹義的雙層描述是非常普遍的界定方式。但是廣義到底是廣到何處,狹義是如何狹義,其實也沒有固定的説法,經常廣義之中還有廣義,狹義之下還有更狹義,任何一種定義相對於它的上圍而言都是狹義,相對於下圍就是廣義。最廣義的説法是,所有存處和發生於公共空間的藝術形式都是公共藝術,比如建築、電影、歌舞劇、行為藝術、公共設施,産品等等,非常超限,這種觀點其實是對公共藝術很粗陋的理解,只是將藝術與公共空間機械構成在一起;還有一種廣義,開始強調公共性和有效性的發生,開始把公共藝術作為獨立的特殊現象作為研究了,但並不囿于具體形態和表達;有的堅定的把公共藝術定位在美術和設計藝術學範疇,比如雕塑、影像和景觀設計等,且是狹義;再往下推演,更強調物質性,歸縮為視覺造型藝術品。殷雙喜認為:“廣義的公共藝術,就是在公共空間中讓藝術的呈現能夠為居民、老百姓們提供提升生活品質的,在某種意義上是正面的甚至是一種美化的生活,提高生活品質;狹義的公共藝術比較接近一種知識分子在社會空間中間對整個社會的價值判斷和精神表述,這方面往往是一種批判性的意見。”這是非常學術化的總結。筆者認為,廣義和狹義的説法已經過時,二者的對峙説明瞭學人對當前公共藝術理念發展的不敏感和對社會現實進度的漠視。公共藝術的基因決定其必然是積極意義的,積極就意味著擺脫成見的,在理念上具備激進性的,也就是説,公共藝術必須是往狹義化方向走,必須是清晰的,有所指的,拒絕混淆和無節度的“攀親戚”,唯有如此才可能産生高品質的公共性服務功能和社會認知意義上的整體價值,才可能不辜負自身的使命與旨歸。

綜上,公共藝術在中國呈現出了豐富的矛盾性,製造了繁雜的對立面。這些亂象和客觀存在,卻又是一種貧瘠的表現。公共藝術的研究與創作已經進入了瓶頸,沒有出現更積極的有價值的理論突破,實踐領域也危機四伏。整體氣象被行政意志和消費主義衝的七零八碎,被俗淺的大眾流行文化牽著鼻子,被道場化的當代藝術浪潮裹挾,淪為一道砧板上的鯰魚,一道人用人挪的粧點,其應有的人文光輝和巨大的社會功用被遮蔽。積習和慣性的力量是強大的,如此以往,中國公共藝術的未來很難看到新意。針對中國公共藝術的矛盾化背景和本土化危機,在研究思路和實踐探索上必須重新定位,打破迴圈性的死局,否則公共藝術依然具備糟亂的印象口碑和處於意義不飽和狀態。

凡註明 “藝術中國” 字樣的視頻、圖片或文字內容均屬於本網站專稿,如需轉載圖片請保留 “藝術中國” 浮水印,轉載文字內容請註明來源藝術中國,否則本網站將依據《資訊網路傳播權保護條例》維護網路智慧財産權。

發表評論

用戶名
密碼


留言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