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創造就沒有傳統
當代藝術與現代主義有一個區別，就是在對待傳統的態度上。現代主義以反傳統作為共同口號，是因為傳統建立在集體主義文化基礎之上，而現代主義剛好相反，是以個人自由與個體意識為前提的，所謂反傳統無非就是要破解集體對個體的制約。時至今日，藝術態度發生了變化。不再把傳統看成是二元對立的東西，而是多元取向中的歷史資源，但這並不是説當代藝術要回到集體主義文化系統裏中去。正是因為有現代主義的開創性，我們才有可能以從多元角度去重新審視、轉換即在創造中呈現傳統。
我要強調的是，如果簡單地返回到集體主義文化傳統中，只是一種倒退，不能給今天的中國藝術帶來現代性文化身份的呈現。有不少打傳統牌的現象，背後是一種文化政治交易。就是要與官方同步，要和資本勾兌，要跟既成的、慣性的意識形態溝通。
傳統也好，歷史也好，作為一種資源，它是藝術家個人選擇的結果。也就是説它建立在藝術創作的個人自由和個體意識的基礎上，它是個人和歷史發生的一種關係。這種關係是自在的、自由的、自主的，不是被號召的、被推動的、被繁榮的和被發展的。
傳統文化資源只有在個人性的藝術創作中呈現出來，才能成為當代文化的組成部分。不是説你畫點花花草草，搞點什麼溪山清遠，弄點什麼紅梅花開，你就繼承了傳統。你並沒有繼承傳統，因為沒有創造，就沒有傳統。我們不能把傳統原封不動地搬過來，來控制今天的人。傳統不能成為操控人心的文化權力，也不能成為臣服這種文化權力的藉口。
我強調當代藝術中的“中國性”問題，強調在當代藝術中我們何以能夠呈現自身文化的價值追求，但我的批評思路是在上述前提下發生的。如果被號召、被誘惑，肯定不會給中國當代藝術帶來優秀作品，不會給中國當代文化建設帶來有意義的東西。
中國現在處於經濟全球化、資訊國際化的背景之中，我們面臨著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在國際上呈現中國人自己的創造力。特別是在改革開放這樣一個比較複雜的時代，中國人在精神上的經歷和體驗如何作為藝術呈現給世界。 這種呈現肯定包含著我們對傳統歷史文化的利用與創造。但中國的問題非常複雜，常常我們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會遭遇到表像相同、實質不同的假冒偽劣的東西，我們必須要警惕，必須去質疑。機會主義對文化權力的訴求是有利於中國人的精神解放，還是要禁錮這種解放？是有利於中國藝術向著更現代、更民主的方向推進，還是朝著相反的道路？這些問題必然要擺到每一個討論傳統的人面前，回避這個問題的人如果不是別有用心，就是另有企圖。
當代藝術史還沒真正開始
汲取傳統資源，不同的藝術家有不同的選擇。從淺層面來説，傳統創造了很多樣式、技法和符號等，這些是可以學習和借鑒的。但更重要的是那些創造這些樣式、技法和符號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智慧，我們更應該去體會、挖掘和發揚。中國人、東方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西方人並不完全相同。這是由於所處的自然環境、生存條件不一樣，跟自然界發生關係的思維模式、思維線路不一樣，正是這些東西值得我們去挖掘，裏面有很多可以貢獻給世界的智慧。不同文明中的智慧是有相通性的，在這個意義上，傳統有很多東西和當代完全可以溝通。當代藝術強調觀念性，觀念是什麼？觀念就是哲學對藝術的介入，就是藝術中呈現出來的認知世界、體悟世界的智慧。我們甚至可以説，觀念就是智慧。這一點恰恰是不同文化中人可以共用的。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大國，如果當代藝術能夠通過個人的自由創造把中國人的思維智慧不斷地展現出來，不僅是對中國未來文化的貢獻，也是對世界文化的貢獻。
今天的世界很豐富，很多元，每個藝術家自身狀況很不一樣。但不管怎樣，藝術應該是民間自發和個人自由的。該發生的就應該發生，文化沒那麼純粹。如果我們只想發生有歷史價值、對未來有幫助的，其實並不現實。現在有大量書畫作品，不僅沒有繼承傳統，而且在褻瀆傳統。難道傳統就是你畫的那個樣子嗎？歷史上那麼輝煌的書畫歷史，讓你今天畫成那樣，你能説你在繼承傳統嗎？如果你不能把傳統轉換成當代的精神表徵，那傳統對今天有什麼用？簡而言之，傳統之所以有價值，乃是在當代人的創造中體現出來的。
藝術有高低之分，最終都是歷史選擇的結果。中國之大，無奇不有，讓子彈先飛一會兒吧。中國當代藝術中的很多東西都是暫時的，是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在政黨意識形態主宰、消費工業控制、資本市場左右、功利主義暴發、機會主義瘋狂——在這些東西的共同作用下發生的暫時現象。不要錯把這樣的現象當成今天的歷史。看古往今來的史記，很多泡沫的東西都會消失。我覺得真正的中國當代藝術史還沒有開始，現在不過是一場預演。不管這場預演是鬧劇、是悲劇、還是悲喜劇，但肯定不是正劇。我們還沒有真正開啟中國當代藝術的歷史，一切還在醞釀，一切還在爭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