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不顧歌曲的內涵而一味狂歌勁舞的歌手、不顧舞蹈的美感而一味炫技跳踏的舞者、不顧戲劇的情境而一味肆意張揚的演員漸次闖入人們的視野。甚至高雅如交響樂,也出現了個別不顧作曲家要優美、輕柔的提示,而一味激情噴薄地揮舞指揮棒的指揮家。
上述這些不同藝術門類的從業者有著共同的風格特點——火爆,但過度。耐人尋味的是,火爆的風格往往容易獲得掌聲和喝彩。於是,一名京劇演員登臺唱戲要戴兩個胸麥這種事,也就見怪不怪了。
可是,火爆就意味著美嗎?
在中國古典美學中,“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中和之美被奉為圭臬。試觀中國古典藝術作品,無論書法、繪畫也好,詩文、音樂也罷,上乘之作總是呈現舒徐錯落之態,所謂“留白守墨”正是意在防止作品過分的滿溢感給感官帶來的壓迫感。
在西方美學中也是一樣。那尊讓米開朗基羅、歌德等西方藝術家盛讚的雕塑拉奧孔,拉奧孔在痛苦與絕望之時的表情處理得頗為節制,絕非極盡猙獰。德國戲劇家、理論家萊辛也受到它的啟發,領悟到藝術應當表現人或事物發展過程中最富暗示性的那一刻,讓人去聯想其過去和未來。火爆、過度以致宣泄殆盡、一覽無余,結果只能沖淡美感。
中西方美學歷來對於火爆、過度的藝術表現評價不高,可這樣的風格為何偏偏在今天這麼有市場呢?筆者以為,這正是當今“快餐文化”在藝術領域的一個投射和縮影。
既然講到“快餐文化”,不妨就從吃説起。拿川菜來説,其特點本是取材廣泛、調味多樣、菜式適應性強,不僅對用料非常講究,口味上更有“七味八滋”之説,細究起來,又可分為上河幫、小河幫和下河幫三派,其間滋味是需要細細品鑒的。可是如今,遍佈全國各地的川菜館子大多只剩下一個特點——麻辣,甚至是駭人的“變態辣”。這是因為在一種崇尚短、平、快的文化裏,人們未必有心思理會精緻的飲食文化,“重口味”才是最直接有效的刺激消費者味蕾的辦法。
藝術領域同樣如此。一幅古畫、一首古曲的美妙需要細細品味方能領略,而當人們無心領略這種微妙的情味時,火爆、過度的感官刺激就最易使藝術欣賞者儘快獲得快感。可是,快感不是美感,恰如一味麻辣使川菜喪失了變化萬千的滋味,火爆、過度從藝術那裏剝奪的,正是這份豐富而又難以言喻的蘊藉。
如果你只是一名食客,你也許真的不知道烹飪有那麼多門道;但你若是美食家或是一位廚師,你就必須懂得做菜的規矩。藝術家在本領域浸淫多年,其藝術修養一般説來好于觀眾,因此藝術家對觀眾不能僅僅去適應,同時更應當引導。你做出好吃的菜來,食客的品鑒能力自然就慢慢提升;你奉獻出精湛的藝術來,觀眾的欣賞水準也就逐漸提高。
當然,引導甚至扭轉觀眾欣賞趣味這種事要冒著短期內少有人光顧的危險,其操作成本是非常高的,且很大程度上是個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事業,在一切追求效益的環境中,肯這麼做的人或許不會太多。然而,這件事終究是該有人去做的,只有藝術生産和藝術欣賞、消費進入良性迴圈,我們的藝術才可能告別火爆、過度的發泄,從而真正走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