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朋友係食客,喜賞各派菜式美食;亦喜舞文弄墨,附庸風雅。他逢人便説:“如果一個人在畫展有作品,在書法展又有他的作品,可以説其水準不怎麼樣了。與説這酒樓粵菜是招牌菜,川菜肯定不地道一個樣。”乍聽起來,似覺有幾分在理:人的精力有限,一輩子做成一事,並能極致已是成功。細想之下,以廚子烹飪以譬書畫分科,又覺不甚妥當。因為繪畫之人,如只懂圖畫技巧,極其量也只能是能工巧匠,離中國傳統的文人士大夫畫家要求相差甚遠。
中國畫講求筆墨,“筆以立其形質,墨以分其陰陽,山水悉從筆墨而成。(北宋韓拙語)”筆墨不僅是技法而已,實是包含了情景、意象、氣韻等諸因素,是畫家的個性、學養、思想的集合體。畫面上的詩書畫印的有機統一,背後還有中國人對道、釋、儒情志的體認。黃賓虹先生説:“吾嘗以山水作畫,而以字作畫。凡山,其力無不下壓,而氣莫不上宣,故《説文》曰:山,宣也。吾以為字之努,筆欲下而氣轉向上,故能無垂不縮;凡水,雖黃河之水從天而下,其流百曲,其勢亦莫準于平,故《説文》曰:水,準也。吾以此為字之勒;運筆欲圓,而出筆欲平,故逆入平出。”以畫作書,以書作畫,這不僅是黃老對山水畫創作追求的最高要求,更是體現傳統山水畫審美意象的最高標準。他妙悟書法筆畫的一波三折,從鐘鼎金石尋找根源,“畫源書法,先學論書。筆力上紙,能透紙背,以此作畫,必不膚淺。”(黃賓虹語)
以書入畫正是令中國畫能獨步於世界藝術之林而歷久不衰的緣由。以書入畫,骨法用筆,以寫為主,貴在用筆,已把筆墨上升到美學價值,所謂“書學、畫學並於大道。”
書畫創作還講究“量”,量的一個標準是氣韻。氣韻指“神氣”與“味道”的總和。黃賓虹先生説:“氣原骨力,韻存涵蓄;氣韻生動,全關筆墨。”這就強調了筆墨變化中透溢出自然物象與主體心境渾然一體的境界,把氣韻具體化,可以筆墨氣息所構成的整體效果作為具體標準。
筆墨須強調骨力,氣韻須有氣接。這力與氣全在於人的使筆,在乎畫家個人的綜合素質。畫人物要有神氣,畫山水要有靈氣。一幅好畫,其氣脈必須相通,畫即有靈氣,有靈氣,氣韻自然生動。氣韻必須建立在人之本原基礎上,審美價值才體現出其深切的人生感悟。畫格、氣韻在傳統的中國畫中,當以士大夫為最高,因其天資悟性、識見眼界、修為學養都有過人之處。反之,“聰明自用之子,口不誦古今之書,目不睹古人之跡,率爾塗抹,自詡前無古人,或以模糊為氣,參用濕絹、濕紙諸惡習,雖得迷離之態,終虛實于晦暗,晦暗則不清;或以刻畫求工,專摹唐畫、宋畫之贗跡,雖博精能之致,究恐失之煩瑣。”(黃賓虹語)
中國畫既要重視筆墨趣味,又要表現詩的意境。心源虛靜之地,則天機舒捲,意境自深。見春山白道而思行,見平川落照而思望,見岩扃泉石而思遊。坐窮泉壑,鳴聲在耳;山光水色,盪漾在目,大快人意,實獲我心!山水畫與詩相似,因心造境,境由心生。特別是山林隱逸與群體山水賞會,暗合失落的文人士大夫心境。以老莊道學為山水審美作心靈上的觀照,從本質上促進了山水詩與畫的融合: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山水畫正成了中國文化人的心靈歸宿。
如畫者文學修養淺薄,必惘無畫興;繪畫作只圖形似,而沒有意境,那畫作註定是要失敗的。唯讀書,可以醫俗。通過讀心愛的山水詩,可以提高對意境的體會,當文學興致提高了,畫能從傳神處著筆。神到了,形體上的似與不似反是不關要緊了。畫境可與題詩同時陶鑄,互相融合補充完善,靜觀而甄陶天機,細味而遷想妙得。“名賢以縱樂琴書圖畫,代去雜念。”(荊浩語)
以書入畫得風骨,觀覽古籍知元氣,閱誦詩詞添意境。中國山水畫要求畫家功夫在畫外,讀書,寫字,畫畫,治印共冶一爐,道行修為,有文化,見高雅。吳昌碩、黃賓虹、齊白石三位巨擘,詩書畫印,樣樣精通,真個大師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