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作為藝術品的一種,在被觀賞時,往往以靜態的方式呈現在觀眾面前,在不同的展覽空間內,每一件作品都佔據著空間的一部分,靜靜地等待著觀眾的欣賞。繪畫作為一種空間藝術,在産生之時就已經被這樣定性了,人們在談論繪畫時,總是將其與詩歌做比較。德國啟蒙運動時期的文學家、哲學家萊辛就在他的名著《拉奧孔》中仔細區分了作為空間藝術的雕塑和作為時間藝術的詩歌之間的區別,至此,時間藝術和空間藝術兩個概念得到了確立,並成為了後人在對藝術進行分門別類時的重要參考標準。雖然在《拉奧孔》中,萊辛談的是雕塑而不是繪畫,但同為空間藝術的代表,繪畫與雕塑在起初均有著在時間表現方面的乏力。
很長時間以來,人們對於繪畫的認識和期待一直如此,自文藝復興運動確立了繪畫的科學寫實技法以來,畫家們無不將其奉為圭臬,將文藝復興大師們確立的寫實性技法繼續保留下來,甚至有諸如卡拉奇在內的藝術家開辦藝術學院,進一步將這種技藝傳授給後來的藝術家。這種嚴格遵循科學的視覺規律和構圖方法進行描繪的寫實性繪畫注重表現瞬間性的場面,如果把時間的進行比喻為一條線的話,這些畫家們總是希望自己的繪畫是該線條上某一個點的定格。這種瞬間性的效果是通過嚴格的透視、空間、色彩、明暗等技法達成的。在中國,國畫中的嚴謹性在宋代確立,大部分的宋畫作品均體現出作者對於外部花鳥和山水的仔細觀察和描畫,這種傳統從五代時期便已經開始産生了,但並不成熟,宋初時期的花鳥畫家崔白每日堅持寫生,所描繪的正是自己種植的花花草草以及裏面的蟲鳥。無論在西方還是中國,這種具有嚴謹寫實特色的作品總是給人一種確定的感覺,仿佛作者本人就是真理的持有者,他們試圖傳達的是一種確定性以及對於這種確定性的堅定信念。在西方,這表現為畫家們對宗教、神話和歷史題材的興趣;在中國,宋畫所體現出來的清明通透即是代表,宋代的山水畫開斧劈皴之先,這種皴法在所有的皴法中最為剛硬和明晰,可以説這是中國宋代理學精神的圖像顯現。這樣風格的畫中是少有時間感的,表現出一種獨特的清凈效果。
在西方,到了19世紀末葉之後,隨著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發展以及諸如歐洲資産階級革命的爆發,人們心中的不安定感加劇,而且自尼采以來“上帝已死”的言論使得原有歐洲人價值體系中的永恒因素崩塌,人們開始更多地從時間的流動本身尋求生命的價值和意義。19世紀末,以柏格森生命哲學為代表的過程哲學開始出現並風靡一時,其理論的核心便是將時間或綿延作為萬物的本體,一切的生命物質和非生命物質都在時間運動中體現自己的存在。這種哲學在方法論上注重直觀的體悟,認為理性的分析是在客體的外面進行局部的觀察,並不全面和真實,只有真正地進入到客體的內部,亦即達到直觀體悟的境界方能對客體進行通透的了解。這種極端重視運動和直覺的學説極大的影響了當時的未來主義、立體主義、奧菲主義等西方畫派,這些畫派的代表畫家們紛紛闡釋自己從生命哲學中領悟到的藝術理論,有的甚至著書立説,並最終在藝術中表達作為世界本體的時間或綿延。未來主義是受該哲學思潮影響的一個畫派之一,該畫派代表人物巴拉、卡拉等通過分解運動物體的運動過程,將不同瞬間的運動姿態同時並列,相互之間組成連貫的運動趨勢,給人以強烈的運動感。19世紀末的藝術家博納爾早年潛心研究柏格森哲學,他的作品中透露出某種視覺模糊性,在進行創作時甚至直接用手塗抹。這種視覺模糊的感覺已經遠遠地脫離了原先的清晰理性表達,而且賦予了繪畫作品以運動的感覺,這種運動感的核心便是作為萬物本體的時間在畫面空間中的存在。同樣的,在中國雖然沒有系統的時間理論,但自宋之後,中國的畫家們特別是山水畫家們已經開始漸漸地遠離宋畫中的嚴謹性,開始摻有更多的表意色彩。在元代,文人們開始戲弄筆墨,倪瓚就曾説自己作畫“不過聊以自娛爾”,筆墨被當成單純的繪畫要素抽離出來,並經過趙孟頫理論性的總結,繪畫的筆法開始與書法的筆法達成合一。對筆墨、章法等形式因素的重視開始加強,畫家們更多地是在寫畫,而不是畫畫。這種特色成為了中國繪畫史中的重要一支並得以延續下去,一直到了明代的董其昌那裏得到了最為系統化的整理及創造性的發揮。這樣的中國畫作品更多地重視筆墨的形式要素本身所帶來的美感,而不是空間物象或者畫面內容帶來的美感。宋代的繪畫中特別是界畫中保留了相當程度的焦點透視法,而宋之後這種焦點透視法便開始逐漸弱化,散點透視開始佔據主要位置。雖然在明代初期曾經出現過短暫的模倣宋畫的潮流,但宋之後的整個繪畫史已經是散點透視佔據主要地位了。這種利用散點透視法的繪畫作品將在不同視點下觀察到的場景刻畫在同一畫面中,實際上就已經表現出了一定的時間連續效果,正所謂畫家畫的不是一時一地的場景,而是一路走來的場景。而在20世紀初的西方現代主義畫壇中,立體主義便充分運用了這種散點透視的技法,將不同視角下的視覺表像進行拼貼,蘊含了一定的時間感。
時間因素出現在作為空間藝術的繪畫中,在西方從19末就已經帶有理論性的開始了,在中國則有更為長久的歷史,散點透視的傳統描繪方法以及對戶外寫生的不重視,都説明瞭這一點。而近日在鳳凰藝都藝術空間舉辦的“破圖集”展覽中,劉夏的繪畫作品便是這種時間因素的充分表達。他以聯畫的形式,將一個動作的不同瞬間分別刻畫並加以並置,不同瞬間的場景在並列的關係中共同創造出歷時性的運動感和時間感,時間因素袒露無遺。正如策展人劉禮賓所言,在當今圖像化的時代裏,繪畫如何在夾縫中開闢出自己獨特的空間,或許繪畫與時間的結合是一個非常值得考慮的方法。
(文\藝術中國 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