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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中:徐曉燕的“大地之歌”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3-01-18 10:03:09 | 文章來源: 中國藝術批評家網

十年前,徐曉燕以她一組描繪曠野土地的作品一鳴驚人。她的《秋季風景系列》作品,以深沉、開闊與大度,使觀眾的精神為之一振。連續多年,在多次大型展覽的作品評選中,徐曉燕的畫獲得一致讚揚。參與評選的人們並不是被徐曉燕的繪畫技巧、形式語言所感動,而是因徐曉燕為中國畫壇帶來了人們所期盼的一種精神。這種精神包含著對自然與人的生命存在的正面思考,也包含著對藝術的意義與價值的正面回答。

對自然的禮讚是中國文化的傳統,古典詩人和畫家思考和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人與自然的關係。唐宋山水畫的核心精神就是對崇高、遼遠的山水的讚頌和沉思。而這種讚頌的基礎之一是山水本身所具備的崇高、深沉和靜謐的品性。從吳道子、李思訓到荊浩、李成、關同、范寬,他們以崇敬的心態描繪高峻的山嶽,這成為中國山水畫的主流樣式。

20世紀的中國風景畫受中西兩方面藝術傳統的影響,傳統山水畫和西方風景畫的不同樣式並行不悖。在油畫創作方面,景物的歷史人文內涵成為畫家選擇題材的出發點。吳作人的《黃河三門峽》,董希文的長征路線寫生,吳冠中的井岡山寫生是50年代風景畫的代表作。

20世紀80年代以後,與“鄉土寫實”繪畫的興起同時,風景畫家開始在那些“未開化”的自然中尋求靈感,於是寂靜遼遠的北方高山曠野進入中國風景畫家的視野。朱乃正有名言:“中國的畫家要畫好畫,非到西北不可”(大意),他注意到中國現代繪畫在精神力度上的欠缺。詹建俊、聞立鵬、張欽若、趙友萍、朱乃正、鐘涵等人氣魄雄健,大氣磅薄的風景畫作品,疏浚了久已壅塞的傳統精神河川,使中國繪畫形成新的風神氣度。特別值得注意的是90年代中期出現的以北方原野為題材的風景畫,靳之林、朝戈、徐曉燕、譚滌夫、丁一林、莊重、何衛等人都有這一類作品問世,但他們的風格和感情內涵不盡相同。靳之林以爽朗的筆法,表現陽光下積雪的群山,他的《陜北宜君大雪山》等作品,使人耳目一新;朝戈的《陽光下的克魯倫》、《陰山遼遠》以高視點俯瞰內蒙原野,在表現大地的遼闊無垠時含有對故土歷史滄桑的思考;丁一林的《冬之光》,莊重的《大地上的陰影》,何衛的《荒原》更追求繪畫性,視平線的處理和光影色調的變化,使他們的原野具有強烈的視覺效果。而徐曉燕筆下的大地是生命性的,它似乎是有歡樂與悲哀,青春與遲暮,有生老病死的生命歷程。徐曉燕把大地和附屬於大地的生命視為一種整體,揭示了作為“萬物之母”的土地對生命的貢獻以及她生命的滄桑。

在她的畫上,土地與附著于土地的草木(莊稼,或者別的植物,這對於作品的意蘊並無區別)呈現為有機的整體——草木以其生長、成熟和凋零體現土地的生命力,土地為草木無可挽回的凋零而神色肅然。徐曉燕一再描繪秋季的田野和秋季的莊稼秸稈,因為它們在色彩、形體結構和性格上具有同一性:它們都是那麼曠達、堅韌,氣度軒昂,生死相依。這正是徐曉燕不同於其他畫家的地方,她的作品主題不僅僅是土地本身,實際上是通過附屬於土地的生命來表現土地。即使他們一味索取于土地,並且對土地造成傷害。

有的畫家認為徐曉燕的作品受德國畫家基弗的影響很深。確實,徐曉燕作品與基弗以土地為題材的作品有諸多相近之處。但他們的作品從主題、情調到畫面具體處理都有很大的不同。

被稱為“成長于第三帝國廢墟的畫壇詩人”的安塞姆·基弗,是一個身負歷史重擔的藝術家。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德意志民族為人類和他們自身帶來的苦難,是基弗揮之不去的心靈陰影,他以他的創作為救贖心靈的嘗試,並以混雜著狂放與絕望的宗教情緒對待人、土地和一切空間。

徐曉燕的立足點是大地的生命,而涉及生命的一切都不會是絕望的,這使她的作品在悲劇性之上另有一種深情的人性關懷。從《秋季風景》系列、《樂土》系列、《大地的肌膚》到《怒放》,顯示了她作為一個女性藝術家的本性,那就是對土地和生命的依戀和期望。近年的《輝煌》系列和《月亮灣》、《翠橋》、《小溪溝》、《蝴蝶泉》,進一步表現出她對土地懷有的深情。即使在深深的失望中,她的眷戀與期待仍然沒有枯竭。誠然,基弗對存在的懷疑與叩問更具形而上因素,它源於魯迅所謂的歐洲“罪感文化”。而徐曉燕作為一個清朗質樸的中國畫家,她的作品畢竟與中國的“樂感文化”有淵源關係,這從她的創作整體看,是比較清楚的。徐曉燕對環境、對生命和現世的關切之情,躍然于畫布之上,這同樣使我們感動,而且是與生命同在的感動。當我們把徐曉燕放在中國現代繪畫序列中來比較,立即看到徐曉燕對人與自然的關係的思考,對自然在現行社會環境中的“境遇”的反省,在當代中國風景、山水畫中顯得極其突出,這正是徐曉燕作品的倫理份量。如果説她與基弗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兩位藝術家都賦予風景以深刻的歷史人文因素。

當代中國油畫的一大進步,是畫家開始改變過去那樣用一種繪畫手法處理一切素材、情調與氣氛的狀態,畫家開始關注繪畫語言與自己所關注的社會、自然現象之間的平衡與協調。吳冠中的迅疾流利,靳尚誼的細密寧靜,詹建俊的奔放都與他們所要表現的對象有氣質上的同一性。90年代以後出現的畫家中,段正渠以樸拙的筆觸畫北方農民,忻東旺畫待業民工的筆法是“來源於民工用抹子膩墻的感覺”。而徐曉燕以縱橫恣肆的氣概,放筆直寫高天厚土和乾枯而強韌的玉米秸稈,色彩、筆觸與她所關注的對象相得益彰。畫家在題材、風格、情調方面的選擇和表現,源自本人的思想境界和人生經驗。古人品鑒書畫,有“心與氣合,思與神會”之説,它概括表述了藝術手段與天地、人心之間相通相應的理想狀態。從這一角度觀察畫家各不相同的繪畫語言系統,可以對畫家的精神境界有更加深入地了解。

在回顧徐曉燕十年間的作品時,我心頭再次泛起多年以前初見她風景畫作品時的激蕩,同時聯想起國內藝術界談論甚多的音樂作品——奧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根據中國唐詩意境創作的交響樂聲樂套曲《大地之歌》。

馬勒是從德文、英文譯本讀到唐詩的,由於輾轉翻譯,已經很難看出它所依據的唐詩原文。據中國文學界研究推測,馬勒選取的唐詩可能是李白的《悲歌行》,錢起的《效古秋夜長》,李白的《宴陶家亭子》、《採蓮曲》、《春日醉起言志》、孟浩然的《宿業師山房待丁大不至》與王維的《送別》。在中國文學家眼中,這幾首詩的意境不同,而且內容也不全與“大地”有關。但馬勒正是從這些不同的詩篇中,感悟到人生短促和天地無窮的滄桑之情,以生活中的明快、平靜、孤獨、蕭瑟與無奈,襯托出“大地”的恢宏、深沉與豐富。作為一位異國作曲家,馬勒只是以中國詩篇為創作動機,他的《大地之歌》情調濃烈凝重,氣勢宏大,與中國古代詩人的飄逸含蓄、簡潔淡雅的氣質並不相同。但他在音樂中沒有把“大地”符號化,而是通過多側面、多角度表現出大地與人生息息相關的豐富性。

“大地”,那就是生命的不同時段,就是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就是聚散離合悲欣交集,就是無保留地奉獻。雖然馬勒的樂曲中閃現明朗歡快的瞬間,但整體情調是悲劇性的。近十多年來,徐曉燕以沉著宏遠的氣度,從多種角度讚頌其生於茲長于茲的大地,我從她豪放悲慨的作品中感受到一種音樂性,所以稱之為當代中國的“大地之歌”。

(此文寫于2006年,以此紀念畫家徐曉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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