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藝術是西方前消費社會的産物,具有顯然的精英特質。這一屬性被消費社會到來之後抽象藝術的沒落所證實。消費社會的世俗性,在根本上與抽象藝術的精神終極相悖。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當代中國的消費語境中,抽象藝術也曾經有過與西方類似的末路。然而近時,我們分明又真切地感受到抽象藝術的回潮,那麼這究竟是一種庸俗藝術的消費美學,還是後消費藝術對精神重生的呼喚呢?不免要涉及前衛藝術與庸俗藝術的問題,具體到抽象藝術,則是在具體歷史語境中分辨作為前衛藝術的抽象藝術和作為庸俗藝術的抽象藝術的問題。
格林伯格的《前衛藝術與庸俗文化》無疑是論述這個問題的經典文本。格林伯格更是抽象藝術由前衛向庸俗蛻化的親身觀察者和絕對體驗者。他不僅親身推動了抽象藝術在歐洲之外——美國的情感表現方式的進路,而且在後在的消費文化到來之前發出了藝術精神危機的預警。
在格林伯格眼中,催生抽象藝術的是前衛藝術。相比抽象藝術對一種特定風格傾向的視覺形式作品的描述,前衛藝術則是指一種對藝術史的保守狀態加以突破的政治性精神。政治在這裡並非特指社會意識形態之間的爭戰,而是泛指意義之上的獨立精神表達。在保守狀態中,“真正重要的課題因矛盾重重而無人問津,創造性的行為蛻變為精湛的雕蟲小技,一切較為重大的問題都已在前代大師的先例中探討過了”。所幸,“在我們當前社會的墮落中一個有希望的信號是我們——我們中的一部分——已經不願接受我們自身文化中的這個末期”。這樣,前衛文化是“一種新的社會批評和歷史批評”,“這種批評並不以永無盡頭的烏托邦來面對我們現存的社會,而是根據歷史的和前在事物的因果關係,根據處於每個社會核心的形式的合理性與功能來做嚴肅的考察”。前衛藝術的政治性正體現在這裡對保守社會的批評態度和對現實社會的嚴肅考察中。
然而,前衛藝術的繼續前衛卻是對現實政治的超然。“革命被保留在社會之中,但當它陷入那些自古以來文化就必須依賴的‘寶貴的’、公理式的信念中的時候,藝術和詩歌就極其不安地發現它是混亂不堪的意識形態鬥爭的一部分”。因此,前衛藝術切斷了和社會、公眾、題材和內容的聯繫,“力求通過這種方式使自己的藝術保持在高級水準”。“在尋求絕對的過程中,前衛藝術已經達到了‘抽象’或‘非客觀’的程度”。“內容被如此徹底地分解為形式,即藝術或文學作品在整體或局部上都不能縮減為不是其自身的任何事物的形式”。這種模倣藝術和文學自身的規則和過程,在格林伯格看來就是抽象的起源。顯然,前衛藝術構成了抽象藝術賴以成立的內核,這也潛在地預示了喪失前衛靈魂的偽抽象藝術的出現可能。
格林伯格很快就預感到了抽象藝術的危機,而那必然是因為前衛靈魂的喪失。事實上,在啟蒙運動以來日趨民主的社會歷史中,大眾的文化意志越來越具有社會重心的作用,以致能夠決定整體的社會文化品質。格林伯格談到:“在前衛藝術發生的同時,一種次要的新文化現象也出現在工業化的西方:德國人用一個精彩的字眼來稱謂這種現象——kitsch(庸俗文化):五顏六色的通俗化和商業化的文學藝術、雜誌封面、插圖、廣告、通俗雜誌和黃色小説、卡通畫、流行音樂、踢踏舞、好萊塢電影等等。”庸俗文化的發明,用以滿足那些新崛起的消費大眾的文化需要,“用於那些對真正文化的價值沒有感受的人”。
庸俗文化的日漸流行似乎見證了時代的墮落本質,而它對前衛藝術的威脅還在於它侵入到其中對前衛精神進行消解。“庸俗文化的先決條件——沒有這個條件就不可能有庸俗文化——依附於一個完全成熟的文化傳統的效力,庸俗文化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從這個傳統的創造、成果和完美的自我意識中獲取好處。它從中借用發明、竅門、計謀、憑經驗獲得的規則以及主題,並把它們轉變為一個系統,而其他的則捨棄不顧”。庸俗文化只是表達了代理人的偽文化經驗,在此體現了它的文化專制的霸權,而與大眾文化的啟蒙淵源南轅北轍。這也可以視之為庸俗文化的政治。我們剛剛過去的歷史,同時見證了前衛藝術領地的日漸萎縮,它逐步屈服於庸俗文化的政治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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