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品位的形成與真意
藝術評論:這就説起石濤的另一句話,筆墨當隨時代,雖然“四王”有著巨大的貢獻,但畢竟他們筆墨中還是缺少一些真意。
劉二剛:比較起來,“四王”還是比不上石濤、八大山人的,比不上徐文長、齊白石,為什麼呢?我分析這些古代文人包括現在的文人有兩種,一種是生活上比較坎坷比較不順的,在逆境中的;還有一種是比較順的,很得意的。
藝術評論:古人説“文章憎命達”,書畫或許也有這樣的道理在,要説真正讓人共鳴多的或許還是心中有牢騷的人,有一種文人的風骨與真趣在裏面。
劉二剛:四王就缺少這種東西,老是“1+1=2”的東西,缺少像徐渭這種感覺。
藝術評論:就你剛才講的文風問題,其實牽扯到一個文人的終極話題,文人還是要有一種擔當意識,對社會上假的偽的,文人是必須有態度的,有態度就有牢騷。中國文人很多歸隱江湖,又不能在廟堂上説話,只能寄情筆墨聊發牢騷。
劉二剛:就是“真”的東西。
藝術評論:齊白石畫一個不倒翁,畫一個螃蟹,有了題跋就不一樣了。
劉二剛:有些不一定非得要很大的主題,畫大屠殺,畫抗戰。一張畫只要抒發了真感情,有以小見大的東西,它同樣是好畫。那些東西也可以畫,但你必須有這種感情。中國畫的範圍比較大,有些宣傳功能的畫它也得有人畫。
藝術評論:歷史上吳道子等都會為寺廟畫壁畫。有點像為現在的政府機構作畫的意思。
劉二剛:過去像《清明上河圖》畫得多好啊,把一個時代也反映出來了,又有情趣。現在我們畫個大題材,往往缺少生氣——我認為靜下心來還是能夠搞好的。有一次要畫什麼大屠殺什麼的大題材,要畫家選題材畫,我就沒選,沒法選。
有錢沒地方用。其實沒有抓住中國畫真正繁榮的地方。
藝術評論:就算是張大千這麼喜歡湊熱鬧的人,他也沒畫什麼重大題材的東西。藝術可以有宣傳的作用,但藝術決不是宣傳,而中國畫的藝術是跟個人有關的。
劉二剛:如果把中國畫政治化、科學化都是不行的。畫就是畫,文藝就是文藝。回顧一下當時的情況我認為也是很有意義的,因為那段歷史畢竟是那段時代。那一輩的畫家,像陸儼少被打成“右派”,一直不得志。我感覺他功力特別深,但一直關在家裏。
他們在那個時代下也不簡單的。有不少人都不畫了,畫不出來,很苦惱的情況。而我們現在國家給了那麼好的氛圍,畫家還不潛心下來去下功夫,還在忙一些“文化大革命”那一路的東西(是説不過去的)。“文革”時我們都畫過的,那個時候不畫沒有出路。我當時唯一的樂趣就是除了白天畫宣傳畫之外,晚上寫書法。我知道書法對國畫很重要,就每晚練,所以對書法我一直沒有放手。如果過了那個年代回過頭再練,就稍微遲了。實際上你剛才講的童子功很重要。所以我要勸現在學校裏的年輕人,到一定的時候再回過頭,就來不及了。想畫中國畫,對中國傳統的詩書,要麼趕快具備,要麼趁早不要幹這行。
藝術評論:所以説現在很多人缺少這種功夫,沒有辦法。
劉二剛:對他們自己可能是種犧牲,但對我們反而是一種啟發。實驗水墨也好,新水墨也好,都有一種適應性在裏面,對於我們倒有一些啟發。畢竟有些形式是需要的。吳冠中有他有道理的一方面。畢竟畫畫不帶有自己的符號,人家不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風格),有派系在裏面。畫是用藝術語言的表達,藝術語言沒有掌握自己的一套特點(是不行的)。當然這種東西也不是刻意的,孔子説“從心所欲”下面還有一句“不逾矩”,“不逾矩”很重要。
藝術評論:自由得是個相對的概念,也要有法度。
劉二剛:“從心所欲不逾矩”指的是七十歲,我認為現在二十歲也好三十歲也好都能用,特別是畫畫的人,搞藝術的人,可以隨心所欲但不能無法無天。我們在做一些嘗試的時候走幾步就回頭看看,這樣要有幾個反覆。
藝術評論:自己需要不斷地思考反思。
劉二剛:有的嘗試了未必成功,再嘗試可能還是不成功。一生中得來幾個回合才行。我最早是在鎮江國畫館,後來改成國畫院。之前是在美術公司做學徒,那時是14歲。那個時候因為家裏面困難就當學徒,什麼都畫,也不辛苦,覺得總有自己的一種希望在裏面。後來就調到國畫館了,我們家父親、爺爺沒一個搞藝術的,到了國畫館接觸到一些老先生,講講詩文、碑帖。
藝術評論:當時鎮江的老先生樂圖南、李宗海也都在那兒?
劉二剛:樂圖南、李宗海當時都是畫館聘請的畫師,當時他們給我們講一些要點、經驗,有一些潛移默化,包括還有鎮江的自然環境也是。
藝術評論:米家山水與鎮江山水就有著很大關係,和南京一樣,一種南朝山水的意思。
劉二剛:老先生們對我們年輕人也好,我們也挺尊敬老先生的,當時就給我們談談古人的一些東西。
藝術評論:其實對你的藝術品位的形成還是有很大作用的。
劉二剛:對,也還要加上自己的悟性。他們那時候主張書法“尊碑貶帖”,後來我一個人跑到褒斜古道,看摩崖石刻。
藝術評論:摩崖石刻有大開大闔的感覺,其中的氣勢與意氣蠻重要的。
劉二剛:我後來悟到,畫畫的人寫摩崖書法有一個好處,我不是為了成書法家,而是為了畫畫。筆墨下來都是憑情緒的,因為這一種筆墨費功力。筆墨的功力怎麼來呢,我想就是從碑帖裏面來。帖比較輕,比較飄,不像碑吃得住墨。情緒一來,手又快,再加上童子功,把這些與碑的這種慢的功與線條的結合,再用在畫裏面就比較好。所以,在南京很多人主張帖學,蕭嫻的主張是碑,但是她對南京書法界影響不大。
藝術評論:蕭嫻崇碑是受康有為影響,現在也不要貶帖,也不要貶碑,兩者各有所長。
劉二剛:碑帖結合是互補,一些東西就結合起來了。純粹寫碑容易死板。
藝術評論:對藝術的欣賞要文化層次到了一定地步才能夠欣賞,境界沒到的話可能看范曾等人的畫就覺得仙風道骨,這就沒法説了。
劉二剛:鄭板橋有句話我覺得説得很好,他講了個“當”,“當則粗者皆精,不當則精者皆粗。”什麼叫“當”?
藝術評論:“當”也可以説是恰到好處。
劉二剛:只要當了,哪怕就兩筆,逸筆草草,味道也不一樣。如果不當,畫得再細也是粗的。
藝術評論:這是辯證的。跟喝茶一樣。所以中國畫的高妙之處也在這裡。
劉二剛:要反映人的一種情緒和意思,要表達的品位。
藝術評論:而且中國畫不適於反映短期的急功近利的東西,而是反映一種人生長遠的思想感情。
(傅玉婷、吳懷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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