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續鴻明 李百靈
比利時人蓋伊-尤倫斯是世界上收藏中國當代藝術品最多的收藏家之一。日前,尤倫斯夫婦宣佈將把位於北京798的“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管理權轉讓給“長期合作夥伴”,並將於4月3日通過香港蘇富比拍賣其收藏的106件中國當代藝術品,此後將尋機出售手中剩餘的1000多件中國藝術品。
本報記者就此採訪了3位長期關注、研究中國當代藝術的知名批評家,他們的觀點有一致之處,更有差異和爭鳴。關於尤倫斯,關於中國當代藝術,還有很多有待深入探討的話題……
問:你對尤倫斯拋售中國當代藝術藏品的舉動有何評論?據稱,尤倫斯手頭有1000多件中國當代藝術的重要作品,他的藏品分量有多大?大量收藏中國當代藝術作品的外國商人還有烏裏-希克等人,尤倫斯透露的信號是否會引發其他海外藏家的拋售?他的拋售計劃是否會造成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明顯波動?
彭德(西安美術學院教授):尤倫斯如果售盡中國當代藝術藏品,將成為當代藝術史上的標誌性事件。可能會引發其他海外藏家拋售,但不會造成當代藝術市場的明顯下滑。
中國當代藝術是改革開放的實證,有遠見的藏家收藏這段歷史中的藝術品,首選目標會是當代藝術的代表作而不會是傳統作品或學院派作品。中國的股市和樓市持續震蕩,黃金價格已接近極限,因而當代藝術仍會成為財富的避風港。
河清(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忽聞北京798的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要“撤場子”,我並不覺得意外。當年中國有首歌唱道:“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尤倫斯的撤退計劃,讓我油然想到這句歌詞。這當然不是坦克大炮的軍事帝國主義,而是面目溫軟的文化帝國主義。
2002年我在巴黎皮埃爾-卡丹空間,第一次看到尤倫斯的中國當代藝術收藏展“巴黎——北京”,是香港一位著名藝術買辦Z先生與尤倫斯合作、一手操辦的。就是在這次展覽上,我看到了曾梵志畫少先隊員擺成《最後的晚餐》的構圖,用滴著淋淋鮮血的手吃西瓜……正是這位曾梵志,幾年後被尤倫斯和中國的藝術買辦們炒成中國當代在世最貴的畫家,一幅畫在香港拍了7000多萬港幣!
尤倫斯很早就開始收藏中國當代藝術品,確實擁有相當數量的藏品。他這次拋售自己的藏品,我以為不會引起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明顯波動,但卻是給出了一個重要信號,就是重量級操盤手開始“出貨”了……
楊衛(藝術批評家、策展人):尤倫斯拋售中國當代藝術藏品可能是受到了金融危機的影響。目前,歐洲經濟依然處在低谷狀態,復蘇還有待時日,而中國經濟卻在持續發展,這也帶動了中國的藝術品市場,使其價格處在一路飆升的狀態。一高一低的比較,使尤倫斯做出了以上判斷。我覺得,這更多還是出於經濟的考慮,因為尤倫斯當初購買這些藝術品時,與今天的價格有著天壤之別。低價買進高價售出,這吻合商業規律,畢竟尤倫斯也是個商人,不會不明白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尤倫斯手上到底有多少中國當代藝術作品,我沒有調查過,但感覺不會少,因為就我所知的一些藝術家大都有作品被他收藏。他和烏裏-希克的重要藏品加起來,可能會佔中國當代藝術某個發展階段的1/3。
尤倫斯拋售中國當代藝術藏品有可能引發其他海外藏家的拋售,短時期也許還會造成中國藝術市場的波動,但如果長遠來看,不會有太大影響。因為中國的藝術市場已經日漸成熟,有了相當一批固定的藏家,他們投進了資金也必然會維護這個市場。其實,藝術市場的真正繁榮,根本上還得依賴於自身的消費群體。
問:有人對尤倫斯此舉解讀為這是因為其不再看好中國當代藝術而進行“套現”,是他通過炒作中國當代藝術大發其財後的必然行為。近年來中國當代藝術品價位的攀升與國外藏家介入究竟有多大關係?中國當代藝術作品的價位是否虛高?
彭德:尤倫斯長期重視中國當代藝術,應當予以肯定。他至少要比中國投資者和投機者有眼光和先見之明。即便他單純地從利益上考慮,那也是他的自由。不必用白求恩的精神去要求老外,他們沒有拯救、援助中國藝術的義務,這樣的義務應當由我們自己承擔。
全球藝術品價位都太高,不過中國當代藝術的最高價位還不到畢加索的1/10,不會大跌。
河清:這當然是“套現”,當然是投機獲利的必然行為。但人們也應從中看到,尤倫斯不再看好中國當代藝術的前景,否則他會長期持有下去。
2008年至今,西方“國際”發生金融危機,直接波及國際“當代藝術”,也波及中國“當代藝術”的行情。尤倫斯先生要“別了”,著急的不一定是尤倫斯先生自己,Z先生也不用著急,倒是那些靠尤倫斯的“當代藝術”忽悠中國人、然後一起分贓的中國“藝術買辦”們。
楊衛:中國當代藝術作品的價位,就目前的情形來説的確有些偏高,畢竟這些作者都還健在,且還在發展當中,以後還會有什麼變化,到底哪些作品才會是他們的代表作,尚不清楚。藝術市場的規律告訴我們,只有經典才有不可替代的價值,也才有不菲的價格。藝術的投資是對價值的投資,所以也需要一些時間來考量。
從早先的跡象來看,中國當代藝術品價位的攀升與國外藏家的介入關係非常密切。眾所週知,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經歷了一個“墻內開花墻外香”的過程,早期的市場基本依賴於西方。其實,尤倫斯和希克都不是最早介入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而是屬於第二撥,基本上是已經看出了市場的前景才開始下手的。他們的市場嗅覺的確比國內的藏家要靈敏,之所以捷足先登,也是取決於他們的預知能力與操作能力。就這一點而言,國內的藏家仍需要學習,只有師夷之長,才能有“出了山門去打師傅”的能力,也才能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進程中,將中國當代藝術的文化價值真正通過自己的努力運作到國際市場上去。
問:如果説國外藏家利用資本優勢對中國當代藝術産生了影響,但更重要的競爭還是對藝術價值話語權的競爭。你認為判斷中國當代藝術的價值應該由誰説了算?在資本博弈下,中國國內的藏家、藝術批評家如何贏得話語權?
彭德:收藏家不過是按自己的藝術觀、價值觀在收藏而已,古今中外大抵如此。國人習慣於把人往壞處想,或許是我們周邊壞人太多的緣故,由己度人,把國外藏家看成是一幫陰謀家。老外的話語權不是爭奪得來的而是水到渠成的結果。一旦中國藏家有了雄厚資本,特別是有了眼光和先見之明,也會自然而然地獲得話語權。
30年來的中國當代藝術帶有明顯的西方思想的烙印,話語權必定在西方。只有中國藝術具備了獨特的、超越狹隘國界、超越西方思想的穿透力時,才有資格獲得話語權。現在爭奪話語權,體現的是弱者的心態。
楊衛:話語權應該由自己掌握,這是毫無疑問的。中國當代藝術的價值支點,怎麼能依賴於西方呢?
中國當代藝術首先要依賴於自身的生存現實,同時也需要自身對這種現實做出一種高於現實的價值判斷。歷史的教訓告訴我們,單一的經濟增長不能構成文化繁榮,只有充分開放與寬容,才能促進思想的活躍,從而激發起無窮無盡的創新。就這一點而言,我們也要感謝曾經關注過中國當代藝術的國外藏家和批評家,不管他們的這種關注是出於什麼目的,總之,他們還是促進了中國的開放。只是開放以後,中國的批評家和藏家又何為呢?西方人的方式仍不失為一種借鑒。我想,中國當代藝術只有通過對自身的關注,揭示出人類普遍關注的問題,才有可能影響世界,並從中找到中國文化的自信。
河清:這裡當然涉及藝術價值話語權的問題。但藝術話語權之先,首先是文化話語權的問題。可悲的是,百年來,中國文化精英都受社會進化論毒害,文化自卑感病入膏肓。他們先驗地拋棄中國文化藝術價值觀,採用的都是西方的文化價值觀,奉西方文化價值為“普世價值”,因此文化話語權一直掌握在別人手裏。
中國藝術批評家、藏家要贏得自己的話語權,首先要文化自信,敢於用中國文化藝術的價值標準去評判藝術作品。好的就是好的,垃圾就是垃圾,要敢於判斷,用中國自己的標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