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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尚誼:觀念不重要,技術才是不能含糊的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02-12 13:22:01 | 文章來源: 外灘畫報

文\李靜

當了14年中央美術學院院長、做了10年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的靳尚誼,被看作“中國體制學院派領袖”。在靳尚誼看來,風格是平等的,但是每種風格的畫都有參差不齊的水準。“為什麼進口汽車一進國內組裝就容易出問題?因為我們的工藝水準不行,中國人的標準比人家低,就這一條。”

一個冬日的午後,暖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窗臺上,靳尚誼坐在窗前,他前方的沙發上,橫放著一張他鍾愛的肖像畫的複製品,背面的墻上則挂著一張古雅的中國山水畫。書房面積不大,門口的架子上堆滿了CD,既有京劇,也有交響樂,似乎都在講述著畫油畫的靳尚誼的“業餘生活”。

深色毛衣襯著花白的頭髮,方框眼鏡更顯面容消瘦。眼前的靳尚誼聲音渾厚,步伐輕盈。1949年考入北京藝專(中央美術學院前身)時,靳尚誼只有15歲,60多年後,他早已從中央美院院長和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的職位上退休。雖然依然保留著全國政協常委和中央美術學院博士生導師的身份,76歲的靳尚誼已經清閒了很多。“每週能保證有三天時間畫畫。畫畫的時間比以前多了,但我還是畫得很慢,總是改來改去。”靳尚誼説。

素描200年間無變化

年輕時代的靳尚誼填報學校時,剛好有個親戚在北京藝專。親戚認為,這是個公費學校,適合經濟困難的靳尚誼。於是,沒見過任何繪畫更沒學過繪畫的靳尚誼,開始學習素描。當時的基礎主要是素描與深入生活的訓練這兩課。這個單純的青年學得很認真,以致這兩課成為他後來始終立足的兩塊基石。他被選入油畫訓練班才真正開始這個專業的科班訓練,而他後來回憶道,最受益之處是西法造型的結構方面,懂得了“一切造型因素要通過對對象結構的把握而貫串起來”。

進入蘇聯專家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那時候簡稱“馬訓班”)後,靳尚誼開始畫油畫。他的畢業創作名為《登上慕士塔格峰》。

靳尚誼説:“我開始選擇的是毛主席視察黃河,當時修三門峽水庫,我到那裏去深入生活收集了很多資料搞構圖,但是搞了很多構圖都畫得不好。馬克西莫夫認為畫得不夠理想,所以他就建議我畫另外一個題材。”當時我國的第一次登山就是登慕士塔格峰,在蘇聯的幫助下,組成了中蘇混合登山隊。得知登山隊回來的消息後,靳尚誼到北京他們駐紮、休養的地方做了一個訪問,了解登山隊的情況,還給他們畫了很多素描。這個題目得到了馬克西莫夫的認可。“展出之後總的來講還可以,但不是最好的,”靳尚誼説,“馬克西莫夫比較喜歡的是汪誠一的《信》、侯一民的《地下工作者》,還有詹建俊的《起家》。”

靳尚誼進入北京藝專時,徐悲鴻擔任院長,當時的素描就是徐悲鴻從西方引進的。本科時,靳尚誼學到的素描方法是“分面法”,即無論對於人還是各種形狀的物體,都要用一個一個的面塑造出來,這樣層次分明,形就具體、生動了。在“馬訓班”,靳尚誼知道了“解構”。馬克西莫夫告訴他,“解構”就像蓋房子,需要打地基、置梁柱,然後再添磚加瓦,它是一個物體的基本構造。有一次,馬克西莫夫幫助同學改一張男人體,把原先用分面法畫出來的東西都連起來了,包括骨骼、肌肉等都連起來、具體化了,畫面頓時出現了巨大變化。

這兩种經歷在靳尚誼看來都是“二手經驗”。改革開放後,靳尚誼得到了去西方看經典油畫原作的機會。這個時期出國的油畫家,還有陳逸飛、陳丹青等。

1979年,靳尚誼隨一個藝術教育考察團訪問德國,他所參觀的十幾所藝術學院都在畫素描。在多年安靜而封閉地學習素描之後,靳尚誼好奇地問德國的教授:“你們現在素描跟以前比有什麼發展?”教授的回答卻是:“和200年前一樣。”這使得靳尚誼不再注意風格的變化,而是重視素描的練習,並一直持續到現在。

在美國的經歷使靳尚誼感覺到自己作品的體積感不夠。“比如人頭,我只能做到一半,邊線轉不過去,都切掉了,這樣它的美感就出不來。我在美國做了一個實驗,一個畫廊老闆給了我一張很大的照片,要我畫一張頭像,我將‘古典法’和‘分面法’都融合在這張畫中,將體積做得更徹底一點,效果便一下子發生了重大改變,”靳尚誼説:“回國後我將這種方法運用在日常創作中,周圍的老師、同學都覺得我的畫變了,但具體怎麼變的都琢磨不清,其實就是這個原因。”靳尚誼的代表作品《塔吉克新娘》就在這個時期誕生,此時,他已年逾半百。

我只是順著個人的路子一點一點往前走

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後,靳尚誼開始對近代書畫家黃賓虹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在翻閱黃賓虹的畫冊後,靳尚誼發現,黃賓虹的筆墨裏抽象性很強,既有中國的傳統又有時代意識。能不能通過畫黃賓虹的肖像來研究水墨畫和油畫結合的問題?靳尚誼先後畫了兩張《黃賓虹》,一張是黃賓虹在山水之間,手拿一個速寫本;第二張畫的是晚年的黃賓虹,背景是他的畫。

在中國嘉德2007年春拍中,靳尚誼作品《畫僧髡殘》以1601.6萬元成交。髡殘置身山水之中,體現的是他晚年在南京出家後在郊區山野之間的狀態。這是靳尚誼的又一次嘗試,他説:“我畫的《畫僧髡殘》是全身的,人要置身在山水之中就比畫半身要難度大些,山水也要有中國畫的意境和筆墨趣味。”

隨後,靳尚誼又開始了《八大山人》的創作。《八大山人》和《黃賓虹》、《畫僧髡殘》不一樣,難度更大。黃賓虹和髡殘都是山水畫家,畫風都偏濃黑,容易和油畫結合。而八大山人更多是花鳥畫家,畫面要簡潔空靈,用油畫表現非常困難。《八大山人》這幅畫,他畫了整整兩年。

靳尚誼把《黃賓虹》、《畫僧髡殘》、《八大山人》等稱為一次實驗。“但是人的追求總是每張畫都應該不一樣的,都要有想法,處理辦法也會不一樣,這樣就是新的想法了。我只是順著個人的路子一點一點往前走。”

1980年代以來,靳尚誼創作的一系列油畫肖像作品,被譽為中國油畫的“新古典主義”。“在中國,研究西方油畫基礎和畫種的表現力比較深入透徹的畫家,我勉強算一個。從對基礎的了解,到對畫種的了解,再到對西方文化的了解,越深入認識就越整體。作為油畫家,我認識了油畫原則的要求和魅力。另外,我清楚地知道什麼是好畫。好畫不在內容,在於表現的高度,這個高度,古典和現代一脈相承。”靳尚誼説。

回顧自己從早期學習印象派到深入研究古典藝術,再回到印象派的研究,靳尚誼認為,印象派和後印象派的畫家,對運用油畫這種藝術形式錶現自然、抒發人物內心感受隨心所欲,可以説已經達到人類的極致。“我作為有中國文人情懷的畫家,要達到他們那個時代的高度是不可能的。這是我終身的遺憾。”

對於目前正在進行的藝術“實驗”,靳尚誼並未透露,只説還沒有成型。他説:“過去,我對這個社會是熟悉的,技術問題解決之後,創作就應運而生。現在我不了解這個社會了,因為中國發展得太快。雖然如此,我仍然在努力追求,作為畫家我能夠不斷地探索,不服老地繼續畫,因為我感受到研究的樂趣。”

在不斷的實驗過程中,靳尚誼的作品並不多。從藝50多年之後,靳尚誼才舉辦了第一個個展“靳尚誼藝術回顧展”,展品只有160多件。他先後將包括《塔吉克新娘》、《青年女歌手》、《黃賓虹》、《行走的老人》和《八大山人》等作品捐贈給全國各地的美術館,流傳在民間的畫作不多。

不過作為中國油畫的領軍人物,靳尚誼作品一直受到收藏家追捧。《毛主席視察上鋼三廠》在2009年秋拍中,以2021.6萬元的高價成交,為目前靳尚誼作品拍賣的最高紀錄。

觀念在藝術創作中並不那麼重要

當了14年中央美術學院院長,做了10年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靳尚誼被看作“中國體制學院派領袖”。強調觀念與創新的當代藝術興起後,油畫是否會被邊緣化?

這個問題雖然已經談論過很多次,靳尚誼原本平緩的語調還是略顯激烈。“這個問題本身提得不太對,創新是一個很廣義的詞,藝術中的創新就是找到自己的風格,個人的東西在裏頭出現一點點就不得了,創新只是一句‘革命口號’,跟實際上沒有任何關係,”靳尚誼説:“現在人的差距是非常地大,想法很不一樣,知識面也很不一樣,很多爭論毫無意義。我們所有的普通人不用太參與這些爭論,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

在靳尚誼看來,觀念在藝術創作中並不是那麼重要,觀念每個人都有,這跟文化類似,很難判斷觀念的好與壞。但技術問題是一點也不能含糊的,越是小問題,越是實實在在,油畫好不好是由技術問題決定的。在靳尚誼看來,技術基礎解決的是水準問題,風格是每個人的事情,風格是平等的,但是每種風格的畫都有參差不齊的水準。“為什麼進口汽車一進國內組裝就容易出問題?因為我們的工藝水準不行,中國人的標準比人家低,就這一條。”

B=《外灘畫報》

J=靳尚誼

B:你在中央美院還帶著博士生,油畫是一個重實踐的專業,教學過程中怎麼平衡創作和學術論文之間的關係?

J:我帶的博士生的方向就是中國油畫研究,比較籠統。這個專業的博士生是非常奇怪的,畢業時不僅要做畢業創作,還要提交論文,其實繪畫本不應該有博士。一開始我就反對,但是反對沒用,別的學校都做,中央美院也就做了。大家都招博士了,但實際上帶博士是非常難的。

畫家本來寫論文是很困難的,他不是專業搞美術史搞理論的,所以現在我覺得,總體來講,基本是“湊合畢業”。

B:因為藝術類學生研究教育中的一些問題,比如有的學生繪畫功底很好,卻因為英語不好而不能被錄取,陳丹青因此辭職了,你在帶博士生的時候有沒有類似的經歷?

J:繪畫創作一直就是本科生就很好了,研究生就不一定很好,博士生就更不一定很好了。以前沒有藝術院校的時候,師傅帶徒弟的教授方式同樣可以誕生大畫家,繪畫上一直就是這樣。以前相當長時間學畫的人外語都不好,這個情況已經幾十年了。陳丹青後來嚷嚷得很厲害,他有氣,其實他這個意見我們都提過,我們也沒採取激烈的方式。

B:現在藝術教育的難點在哪?

J:改革開放以後教書比“文革”前累多了。因為那時候你在談他的問題之前,還得解決他的一大套思想問題,然後再談到畫面本身。這就是“文革”。不要以為“文革”以後什麼都好,不要以為“文革”前什麼都不好。“文革”前是很正常的一個社會,“文革”後相當長時間是不正常的一個社會,混亂的,“文革”期間不説了,那就停頓了,什麼都停頓了。“文革”後遺症到現在還有。一個是思想亂了,一個是道德沒有了,全是為了錢,信仰沒有了,這都是“文革”後遺症。“文革”最大的破壞就是對人的破壞。

B:強調觀念的當代藝術在當今中國非常活躍,你是不是經常會被問到,寫實油畫的創新與生命力在哪?

J:有關寫實油畫的爭論是在20世紀90年代,當時西方已經進入資訊化社會,出現了一個新的品種,就叫“觀念藝術”。觀念藝術不是畫兒了,它是裝置、影像或者其他的,一大堆垃圾一擺,加了個題目,這就是藝術。其實這跟傳統意義上的繪畫是不一樣的。觀念藝術太個人化了,沒有什麼其他標準,只有創新這一個標準了,所以什麼都行。觀念藝術發展之後,誰都可以做,科學家、醫生,什麼人都能做,拿件東西賦予它一個思想,一個可以展覽的藝術品就出來了。有的是讓人很難受很噁心的,有的有點批判性,有的是很好玩的,總之就成了一種藝術活動,很有趣,就發展起來了。

繪畫還是大量存在,在歐洲也是如此,從古典到現代,什麼手法都有。創新是一個很廣義的詞,繪畫裏什麼叫創新,找到你自己的風格就是創新。西方最現代的東西是非常古典的,表面看跟照片更像,但是要表達的東西不一樣了,那也是創新。創新只是你個人的東西在裏頭出現一點點,就不得了。

不要把創新老用在口頭説,也不要用創新衡量一切,那沒什麼用處。我告訴你創新是什麼,創新是“革命口號”,跟實際上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我們革命已經完成了,還老講這個幹什麼?“文革”以後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就是“文革”的革命思維,因為十年全搞革命,中國100年都是搞革命的,老覺得制度不行要調整。

現在國家要科學發展,要有後勁,就是前頭走過頭了,中國能源浪費,沒有效率,産品全是初級産品沒有高級産品。中國所有普通老百姓要做好本職工作,畫畫的把畫畫好,農民把生産抓好,中國就進步了,不要老提創新,老想著革命。

觀念藝術和油畫是完全不同的,畫油畫是按油畫的規矩標準來幹,搞當代的你愛怎麼搞怎麼搞就完了。

B:吳冠中先生生前提出的取消美協、畫院,你怎麼看?

J:這個很難説,又有道理,又沒道理。畫院我就主張取消。畫院在全世界都沒有,但是美協全世界都有。剛剛設立畫院的時候,是很特殊的情況,因為一批老畫家以前是靠賣畫為生的,比如齊白石、唐雲,一解放就沒市場了,周總理提議把一些老畫家養起來,就成立了畫院。

到了改革開放以後,畫院都要自負盈虧,很多畫院沒錢,奄奄一息,後來還是由政府把他們全養起來了。畫院養的畫家不如學院教書的那些畫家,既能做學術的研究,又跟年輕人接觸,創作上要求也高。

現在國家説我就是要養畫家,那就養吧,不僅養還要擴大,你有錢就擴大,管不了。所以吳冠中這一點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美協是另外一回事,國外也有美協。國外的美協是真正的民間團體,功能就是組織展覽,跟策展人差不多。

B:怎麼看待那些速成培訓班?

J:這個班是很嚴重的問題,因為我們上學的時候附中還沒有,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考上這學校的。那時是看天分,看個人的。現在就選不準了。現在連附中都辦考前班了,我反對沒用,因為這是經濟驅動。這個培訓班有點效果,比如一個人有才能但沒學過,另一個人沒才能但學了好多年,他的畫當然比有才能的人畫得好。這種應付考試的速成將來是不行的,成不了大畫家。像你説可能會影響有天分的小孩進美院學習,但是沒任何辦法,因為能掙錢,中國現在經濟決定一切,沒有人聽你的。我感覺無能為力。現在考試問題嚴重極了,本來高考是應試教育,先背書然後考,只有繪畫美術不是應試教育,因為畫得好不好,一看就知道,結果現在也成了應試教育了。考生就背:男青年正面的、側面的、半側面,背三種,事先畫熟練,一看是側面,他根本不寫生,就背那個側面男青年。評卷的老師不能監考的,考生畫得像不像也不知道,大概就是男青年差不多,他只是看好壞,上百張的卷子都看暈了,只能是大概好壞,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背出來的還是寫生的,太奇怪了。

B:你建議孩子們學畫嗎?

J:我的孩子就沒讓他學畫。孩子們要學就扎紮實實學,而且要重視基礎。但我還是建議能不考藝術就不考,學畫是成才率很低的一個專業。

要想學成,光靠天分還不行,後期要十分努力才行。學這個專業是很冒險,但是現在因為中國人多,那它是一個就業機會,你有點本事將來幹什麼都可以。學畫的人設計都很棒的,因為他懂得審美。現在藝術專業成了就業的渠道了,是不是成大畫家都是另外一回事了。大畫家都不是從學校出來就能行的,是用很長時間慢慢才形成的。學校給他們一些最基礎的知識,有點工作能力,出去能夠吃飯能夠掙錢,就行了。

B:你收藏中國書畫嗎?你曾經畫過幾張中國畫家的肖像,比如《畫僧髡殘》等。這能看作你的一種創新嗎?

J:偶爾會收藏,以前家傳有一點畫,“揚州八怪”的。對中國畫當然要研究,因為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畫和油畫是兩個體系,我可以從中國畫裏頭吸收很多好的東西融到油畫裏。我的《畫僧髡殘》、《八大山人》都是在做水墨畫和油畫結合的實驗。之所以選這幾個人,是因為他們的風格都是濃密的,和油畫有點接近,好吸收。但是我的一個原則是不能變成中國畫,還得像油畫,又有中國畫的一些描述在裏頭。用的還是油畫的筆法和造型。

也談不上創新。我所表現的歷史人物都是根據歷史記載自己塑造的。我的畫是根據我對油畫的理解,儘量比油畫標準畫得好一點,沒有任何新的想法。類似的我還畫過黃賓虹和八大山人。那也是我的一種試驗,就是把中國的水墨畫和油畫結合起來的一種試驗,我畫了四張畫完成了這個試驗,就不延續了,畫畫總得有點不同的東西。人的追求總是這樣,每張畫都是有想法的,處理辦法也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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